轴承后面,还有齿轮、链条,以及螺栓、螺母、垫片、螺钉、铆钉等,徐俯还能叫出名字。其他的如联轴器、离合器之类,则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用来干什么。
这些东西,名字虽然一样,但样子与后世有很大区别。大部分零件,都是古已有之,只是在工业化之前没有大规模生产与应用。要建立机械工业,这些都必不可少。
离开了玻璃柜台,旁边摆着的大多都是大型机器。徐俯能认识的,只有改良过的纺车。其他的如农业机械、通用机械、车辆等等,根本看不出来是干什么用的。
用了半个多时辰,把一切看完,徐俯心中震惊不已。看过了这里,才知道襄阳与自己以前想的完全不一样。很多东西自己没有想过,这里却做了出来。
到旁边桌子坐下,乔平安上了茶来。喝了茶,徐俯问道:“看你这里什么机器都有,想来治下有不少工场。一年可以收多少商税?”
乔平安道:“这里一切初起,什么都刚刚开始。现在商税不多,一年只得约三十万足贯。”
“多少?”徐俯听了,刚喝的一口茶差点全喷出来。
乔平安不知道徐俯是什么意思,有些结巴地道:“三——三十万足贯。”
徐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最鼎盛的时候,开封府的商税也不过是三十余万贯,襄阳这里一个小小工业区就有三十万贯。这里是多有钱?
看徐俯不说话,乔平安有些不安。道:“去年刚刚十万贯,今年翻了一番有余。看现在样子,接下来的两三年,估计能年年翻番。下官估摸着,有三五年时间,就有两三百万贯之数。”
看着乔平安,徐俯徐久不说话。最后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朝廷要拿出三十万贯钱也诸多不易。看你这里地方狭小,人口不多,说有三十万商税哪个肯信?”
乔平安道:“使君不知道,来钱最快的就是工场。他们那里的东西做起来容易,只要有人买,比印都容易些。这一带山区许多工场,商税自然多一些。”
徐俯看看高世则,不由微微摇头。一年三十万商税,是现在天下顶级大都市的规格,如何肯信乔平安的话?如果说现在的襄阳府一年能有这么多商税还能让人信,这里怎么可能?
平复了一下心情,徐俯站起身来道:“我们到里面看看。你说的工场到底如何,看看便知。”
几个人出了展览厅,沿着道路向山里走去。没有多远,就见一条小河从山里流下来,在山脚处被一处水坝拦住。水坝的周围,建了许多房子,看起来规模很是不小。
乔平安道:“这里就是轴承场,镇抚司的产业。他们现在做的大了,一年赚许多钱。”
徐俯道:“节帅已改任京西南路制置使,没有镇抚司了。走,我们进去看看。”
乔平安急忙答应,当先带路,进了工场里面。
一进大门,是一处门房,里面守着两个人。乔平安上前,让他们记了自己和徐俯等人的名字,领了几个牌子出来。交给徐俯一个,道:“使君戴在胸前。我们是外人,进这里要戴个牌子。”
徐俯看牌子是竹片制成,上面有编号,不知道什么意思。没有多问,学着乔平安的样子戴子。
不多时,里面急匆匆地出来两个人。到了跟前,向徐俯行礼。自己介绍,是这处工场的提举和伎术官。听到徐俯等人来,急忙出来。
几个人陪着,徐俯与高世则进了工场。
就见两边的房子都是土筑,上面装了大幅的玻璃,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提举道:“这里是最后装成品的,官人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徐俯点头,与高世则一起,从大门走了进去。
走进了屋子,就见挨着窗户是一张一张的大方桌,方桌北边坐着工人。最东边的取出零件,只做一个工序,便就把面前的盘子推到下一个工位。经过几个人后,到方桌的末尾就加工成了轴承。最后一个工检验,一个工人包装。包装好后,在上面盖一个章,写明加工的时间,检验工人的名字。
桌子的位置很讲究,既避免了阳光直射,又充分利用了光线。
提举道:“这里一张桌子就是一条单独的生产线,各自生产不同的品种。这里装好了,每天都要入到仓库里,分门别类。有人要买,直接从仓库里提就可以了。”
徐俯看了不由点头:“你们一切井井有条,不是小作坊可以比。对了,你们生产的轴承,卖出去多少钱?一年能够生产多少个?”
提举道:“我们这里一般不论个,而是论对。轴承用起来,都是成对装的,极少单个使用。生产的最多的,就是现在车轴两端用的,一对一足贯。其他的数量不似这么多,价钱就贵得多了。”
高世则道:“我看那边的轴承,十分细小。难道也比这大的还要贵?”
提举道:“使君,那东西虽然看起来小,费工却多,当然价钱也贵得多了。这里最便宜的,就是车辆上使用最多的,不大不小的这种。”
“原来如此。”徐俯点了点头。“这种轴承,你们这里一对才卖一贯?”
提举道:“不错。——当然,我们这里是工场,到这里来,没有一对一对这样买的。现在定的,是最少一百对起卖。少于一百对,就只能到襄阳城里的店铺去买。他们那里的价钱贵一些。”
“贵多少钱?”
提举道:“我们自己的店铺,一对要一贯五百文。如果其他的店铺,价钱可能更贵一些。”
徐俯转身对高世则道:“现在处州城里,许多车里也用他们这里的轴承。机缘凑巧,前些日子我恰巧问了一下价钱。一对要三贯足钱,还非要是熟人不可。”
提举道:“运到外地,自然要加价钱,这也是人之常情。”
徐俯没有说话,心中却感慨。工场卖才一对一贯钱,几百里外,就要三贯五贯。这东西的钱,还是被商人赚走了。工场百般辛苦,终究没有商人赚得多。
看了一圈,徐俯道:“你们这里商税多少?这座工场一年能产多少?”
提举道:“各个工场商税不一,有的是两成,有的则高达五成。不过绝大多数的工场,商税都是三成。我们这座工场,镇抚司下了大本钱,一年能生产大约三十万对轴承。”
“三十万——”听了这个数字,徐俯不由啧舌。看这车间里面的布局,最常见轴承的生产线只占了三分之一,这工场的产值,只怕一年要五十万贯以上了。
第一座工场就有如此规模,其余的纵然小,也不会相差太远。怪不得提举说现在一年三十万的商税有些不好意思。有几座大型工场,一年百万商税还真不是难事。
转了几个工场,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太阳一落山,各工场就散工,工人陆陆续续出来。如同一群蚂蚁一般,涌向几个住处。大的工场里有食堂,那些小工场的工人,则聚到其他食堂里。
开封府没有被金兵攻破之前,也有几家大工场。大的如纺织业,里面可以有万人之众。徐俯是在开封府见过大世面的,对这里的工业区并不惊讶。只是对王宵猎能开起这么多工场,还能赚大钱,由衷地佩服。这样小的地方一年收几十万贯商税,对官府来说实在方便太多。
出了工业区,徐俯回身着城南的群山。道:“这么小的地方,这么少的人,一年能够收三十万贯商税,王宵猎真非常人也。如今兵荒马乱,哪里不是税上加税?惟有襄阳这里,不管是士农工商,都说税赋不重。现在才知道,王宵猎是怎么办到的。”
收税少,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现在官府的花销再大,也与后世无法相比。因为花销少,哪怕是在战时,王宵猎扩大了财源,也可以大幅度地减税。
后世有个词,叫作资本积累。特别是对于后起的工业化国家,由于不能对外扩张,要大量从农业中提取剩余。在很多国家,这有个专门的名词,叫工农业剪刀差。要这样做,是因为工业化缺课太多,必须尽补上,才能够实现赶超。很多时候,还有现成的市场。
而老牌的资本主义国家,他们工业化的时候,一般有殖民地,有广阔的国际市场。不但是生产出来的产品有市场,还能从外部大量获取财富。这些国家工业化时,一般没有什么长远的打算,也不知道自己从事的工作的意义。很多政策,是比较盲目的。
此时的宋朝,在外面没有殖民地,本国也没有大规模的贵金属矿藏,那些经验没有借鉴意义。王宵猎要做的,是首先培育市场。最广阔的市场,当然在农村。首先要让农民富裕起来,而且要让他们的手中有钱,才能买工业品。市场发展起来,随后的工业化也就水到渠成。
千万别在这个时候说什么要羊吃人,要把农民赶进工场,要扶持资本家让他们加快积累资本。那是英国人面临特别的历史时期,基于他们的民族特点,走的工业化道路。其实其他欧洲国家,比如法国和德国,就不是如此。美洲的美国,亚洲的日本,同样不是如此。
适合中国的工业化道路,有些像中国的八九十年代。没有加入世贸,没有广阔的国际市场,只能是大力发展乡镇企业,农村发展合作社,先培育出广阔的市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