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东方升起来,带着漫天霞光,好似一片血海。天地间没有一丝风,旌旗都有些无精打采。
王宵猎骑在马上,看着对面金阵,面容严肃。两军未遇之前,自己有许多手段。两阵相交,手段都没有了用处。今天没有谋略,就是正面厮杀。
拔离速看着对面的宋军,好久没有说话。就是这支军队,前面给自己造成了许多麻烦。他们紧紧守住了荆门城,挡住了北上的道路。要回家,就必须打垮他们。
完颜彀英缓缓到了拔离速身边,叉手道:“大王,太阳已经高升。且允我带五百儿郎,到宋军阵前走一圈。他们前面纵然智计百出,今日短兵相接,总要阵前定生死!”
拔离速深吸一口气。道:“我看前面宋军的军阵极是严整,非一般宋军可比。你带五百骑兵,当先冲阵。记住,到了宋军阵前,放箭之后斜走,不要冲入阵里。在你身后,是我的中军。今日不冲破宋军军阵,决不收兵!中军冲阵的时候,你横掠宋军军阵。若是没有机会,先回阵中。”
完颜彀叉手称是。去了长枪,多带弓矢,带领五百骑兵当先冲了出去。
马蹄踏在地上,初时轻快,慢慢变密。到离宋军近百步时,已经如急风骤雨一般。
陈与义只觉得口中发干。看着越来越近的金军,低声道:“防御,要不要派我军出战?来的只是数百金军,我们多派一些人,不定就占上风。”
王宵猎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魏阳紧握长枪,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急驰而来的金兵。不知不觉用力,手上青筋毕现。
当金军离宋军七八十步时,宋军阵中猛地传来一声鼓声。前排士卒手中的长斧猛地举起,就像突然竖起一道墙一般。再响一声鼓,空中如一阵狂风吹过,暴雨般的箭矢向金军射来。
完英彀英身穿重甲,并不理会箭矢,只管带着手下向前冲。有人在箭雨中倒下,很快就被后面冲上来的人踏成肉泥。金军看也不看,掏出了自己的弓箭。
冲到宋军阵前二三十步,完颜彀英高高举起手中的弓,向宋军射去。随着这一箭,金军的箭如雨点般落在宋军阵地中。
听见噼哩啪啦的声音,魏阳心中一颤,随即就放下心来。金军的弓弱,宋军又穿铁甲,这一轮箭雨并没有对宋军造成伤害。只是阵营中一阵轻微骚动,随即就平静下来。
到了宋军阵前,几乎是擦着宋军斧墙的矛尖,完颜彀英带马向侧方而去。身后的骑兵紧随着完颜彀英,在宋军阵前掠过。手中的弓箭不断发射,寻找宋军的弱点。
就在这时,就听金军阵中鼓声大噪。大队金军,排成数十步的正面,如乌云般向宋军压来。
看见金军大队袭来,王宵猎竟不由自主地轻出了一口气。自己费尽了心机,到了最后,还是要正面面对金军的进攻。能够顶住金军的正面强攻,自己的军队才算真正成熟。
完颜彀英从宋军阵前掠过,并没有找到进攻的机会,带马返回阵中。
金军步履稳健,阵形严整,不急不缓,慢慢推进到了宋军前面约七八十步处。一声鼓响,箭矢为飞蝗般落了下来。金军都是重甲,前后相连,纵然中箭伤害也不大。惟有一些倒霉的士卒,被宋军的劲弩射中要害。只是身体被夹住,倒不下来,被拖着前行。
战场上弓弩手发箭并不多。一轮三五箭,十轮八轮就是极限。弓的射速更快,弩发的箭更多。第一队金军与宋军短兵相接,弓箭也就停了。
宋军手中长斧紧紧抵在前面,金军拔着长斧尖前进。只是片刻间,宋军阵前被砸倒一排。
魏阳轻出了一口气。金军看着气势吓人,终是血肉之躯,面对长斧也没办法。宋军阵中最中间的两统制是铁甲兵,身上穿着铁甲,身躯高大,力气惊人。只要宋军不乱,金军冲不乱阵形。
看看天上的阳,已经升到半空。阵前也不知道厮杀了多久,喊杀声震天。金军像没有尽头一样,一波没有平定,后队跟着又上来。像大海里的波涛,一浪接着一浪涌上来。
魏阳带着亲兵,紧紧维持本方阵形。他看得出来,最前边的士卒已经疲劳。只是金军攻势不断,也不能撤下来休整。金军阵中鼓声不断,不知什么时候攻势才会停下来。
正在这时,一个王宵猎的亲兵快步到魏阳面前。叉手道:“防御提醒统制,前排士卒轮换!金军的攻势不会停,不要把士卒累脱了力!”
魏阳怒道:“金军的攻势不停,战阵之上,如何轮换?!”
亲兵道:“统制想办法!若被金军冲破了军阵,拿你是问!”
魏阳摇了摇脑袋,使自己保持清醒。道:“知道了!”
看着亲兵离去,魏阳脑袋飞速地转动。想了一会,道:“命副统制曹玉过来!”
不多时,曹玉到了跟前,叉手唱诺。
魏阳指着前方道:“金军也不知道攻了多久,前方的士卒已经乏了。你去带五百精兵,向金军的侧翼进攻,逼金军暂退!金军退了,轮换前边久战的士卒!”
曹玉唱诺。到了军阵后方抽调五百人,列好阵势攻了出去。一时长斧如墙,气势惊人。
交战的军阵,短兵相接的地方特别密集。每隔一断距离会有空隙,利于军队调动。两个军阵之间的空隙较大,但进攻会受到两面攻击。
不管是宋军还是金军,后方都有机动部队,盯着对方会不会出现破绽。一旦露出破绽,骑兵就像恶狼一样扑上来,想尽力法冲散对方阵形。
曹玉冲出阵来,金军立即变阵迎上前。虽不能冲乱金军阵形,却暂时遏止了金军攻势。
魏阳急忙命前方士卒暂退,后方的士卒顶上去。这种临时变阵造成了混乱,好在王宵猎军中的军官充足,迅速稳定下来。
看着前方士卒撤下来的阵前,魏阳倒吸了一口凉气。仅这一会功夫,阵前就已经尸积如山。金军是在踩着自己人的尸体进攻,宋军同样也在踩着自己人的尸体防守。双方打在一起看不出来,前军一撤,才发现他们已经损失了约五分之一的士卒。
替换了前方士卒,魏阳命曹玉带队撤回阵中。金军却是不放。紧紧追着曹玉,直向宋军阵中冲来。
曹玉无奈,带着五百士卒撤向旁边的薛成军阵。有薛成派兵保护,才安全地撤了回来。
安全撤回阵中,曹玉长出了一口气。到了魏阳身边,道:“看进攻的金军,一队接着一队像海浪般连绵不绝。我看他们进攻不利,并不撤回大阵。而是略微后退重新整队,接着再攻来。这个样子,金军大阵中有士卒不断派出,我们面前金兵就会越来越多,如何使得!”
魏阳咬牙道:“不信金兵是铁打的!打上几场,难道不会力竭!”
曹玉摇了摇头:“金人不可以常理揣度!常听说金人进攻可以自早到晚,若真的如此,我们当早做准备。全军要及时轮换,保持体力。”
魏阳道:“阵前轮换哪里那么容易!副统制,此事只有我们轮番出击。这样吧,半个时辰后,我再带五百士卒出阵进攻,你在阵中主持大局,把前方的士卒轮换回来!”
曹玉点了点头。金军不退,也只能如此。
不知不觉,太阳到了头顶上,天气热了起来。
陈与义看金军依然死战不退,不由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自凌晨到现在,已经两三个时辰,金军依然没有收兵的迹象。而且看他们进攻的士卒,也没有轮换。这如何可能?”
王宵猎道:“现在金军就在面前,有什么不可能!参议,对于金军战力,以前传说很多,人人都可以说出许多来。今天到了面前,怎么就觉得奇怪了。”
双方性命相拼,往往会使出全力,极短的时间就筋疲力尽。以前不管是宋军,还是辽军,还是西北的夏军,短时间就分出胜负。不只是士卒不够坚忍,还因为很快力竭。金军打破了这个规律,进攻时可以从早到晚,毫不停歇。
其实金军的进攻并不猛烈,动作也不大。大多就是士卒穿重甲,把防御力提到最高,而后就是不管一切地向前冲。加上严酷的军法,不许回顾,只许向前,不许后退。这种阵地进攻,只要防守方的士气不崩,大多都是被金军磨死。
见王宵猎神色平静,陈与义道:“阵前尸积如山,不知死了多少人。防御神色如常,非常人也!”
王宵猎淡淡地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更何况是跟金军打。参议,今天见到的就是此时世上最能进攻的军队了。如果我们的军队防住,可以说这一年多练兵有成!”
说完,对身边的崔青道:“你去知会大营,让他们准备猪肉和酒。今天与金军短兵相接的将士,晚上吃大肉包子,每人一碗酒!金军虽然攻势依然不停,我军也没有溃败的迹象,今天当无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