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离速的帅帐里,三人围坐,面色凝重,气氛极是紧张。
过了许久,耶律马五道:“若荆门城如此难过,不如我们绕道而行。向东去取郢州,绕道枣阳,北上取唐州。过了唐州,再无宋朝大军,就不难了。”
拔离速叹了口气:“今日的事情说明了什么?前面荆门的宋军对我军的行动了如指掌。我们绕道就能避过他们?绕不过去的。若真是邓州的王观察所为,除非离开他的防区,不然无法可想。”
完颜彀英道:“也不必太过惊慌。我们近万大军集中一起,哪怕走得慢一些,不让宋军有机可乘就是。我就不信,宋军能奈我何!”
沉默一会。拔离速点了点头:“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不过,马上就要进入四月,天气热了。这一带闷热潮湿,不能在荆门城下久待。若是战事不利,我们要别寻出路。明日我别派一军向东,看复州周围如何。若那里宋军不多,不能攻下荆门,就沿复州到鄂州去。”
听了这话,完颜彀英不由皱起了眉头:“如此做,岂不是长敌人威风,灭我士气!渡江以来,我们经过多少大战,哪个是对手!一个新起来的民兵首领,有什么本事!”
拔离速道:“从心里来说,我也觉得你说的是对的。但这次我有奇怪的感觉,前面的这个王观察不好对付。一个不小心,近万大军全部覆灭,唉,也不是不可能。我身担重任,必须要想出路。明日我们并军一处,不可离得太远。到了荆门城下,先远远扎寨,看清形势再说。”
见拔离速的态度坚决,完颜彀英和耶律马五只好同意。
王宵猎的帅帐里,陈与义、牛皋、解潜围案而坐,看着桌上的文书。
看了一会,解潜道:“我们带兵的人,最讨厌这些案牍文字。不过今天不同,看了案上文字,心中便踏实了很多。说实话,看起来来的金军并不难对付。”
陈与义道:“防御指挥得当,作战的将领精明能干,才能这样说。”
王宵猎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八个字,带兵的几乎人人会说。但要做到,那可就难了。特别是近些年,许多将领都忽视此事。两军交战,侦骑四出。谁的侦骑获胜,能够控制战场,谁就战了上风。金军以骑兵为长,本朝的骑兵又弱,他们的骑兵可以肆无忌惮。这次碰到我们,就吃了一个哑巴亏。我军骑兵近五千人,除了牛皋军中有三千轻骑,其余全部分成小队派到了前方。金军的侦骑,已经被吃掉了一两百人。现在的金军,对于荆门城的情况一无所知。这是我们的优势!”
与其他将领不同,王宵猎特别注重战前侦察,尤其是骑兵对战场的控制。自己五千骑兵,一小半被分出去执行侦察任务。而且按照地形,各队都有自己的任务区域。一旦发现金军侦骑,立即联系附近小队形成绝对优势,进行包围歼灭。金军从来没有遇到这种事情,完颜彀英的侦骑被全部消灭。
讲单兵作战能力,宋军的骑兵弱于金军。但讲小队配合能力,宋军稍强于金军。这种大范围的侦骑作战,宋军就远超金军了。金军的组织能力弱,这就是具体表现。
现在的金军实际成了瞎子,对荆门的布置一无所知。
牛皋道:“我痴活了数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打仗。直到今天,才明白为什么防御要设新兵营训练新兵,要专门设培养军官的学校。这一仗,可比年初救陕州的时候轻松多了。”
王宵猎道:“八百里,这么长的路途可不好走。现在我们兵力占优,又在家门口作战,可谓是占尽了上风。这一仗若是出现了意外,实在羞人!”
听了这话,众人一起笑了起来。
解潜道:“防御来之前,我忧心忡忡。只怕不是金人对手。防御来了,又怕金人跑了。”
王宵猎点了点头。是啊,前几年连战连败,给许多宋人造成了心理阴影。哪怕是兵力占优,地理形势占优,士气占优,自己占尽优势,依然不敢说打败金军。金军则信心爆棚,不管对方的宋军实力多么强大,自己兵力如何寡少,依然敢主动进攻。
这种形势,是以前宋朝的兵力太弱造成的。只有打胜仗,不断打胜仗,才能扭转过来。
荆门城南十里之外,金军扎营。几位将领聚到拔离速的帐中议事,俱都面色铁青。
拔离速道:“今日我们派出去的侦骑,依然杳无音讯。这种事情从来没有遇到过!宋军缺马,骑兵又不训练,如何是我侦骑的对手!此事必有蹊跷!”
完颜彀英道:“纵然是遇到宋军侦骑,也不可能一个都逃不回来!此事实在让人难以相信。现在荆门到底有多少宋军防守,如何布阵,我们一概不知。难道非要到了荆门城下,才能知道?”
拔离速轻抚前额,低头不语。自黄州渡江,虽然没有追到隆祐太后,金军的作战一直非常顺利。不管是什么宋将,不管作战意志有多么坚决,也不管有多少宋军,自己从来没有失败过。哪里想到,回途到了荆门这座小城前,会如此诡异。
耶律马五道:“莫不是宋军中有什么异人,会使妖术?如若不然,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大王,此战凶险异常,我们还是及早避开的好。”
拔离速怒道:“我们近万大军,什么妖魔鬼怪也要避让!不必动摇军心,明日到了荆门城下,一切自然知晓!正面对阵,不信宋军还有这许多花样!”
耶律马五摇了摇头。虽然对拔离速的话不以为然,但也不敢再说。
完颜彀英道:“我们对宋军布置一无所知,不能急行。还是全军一起,缓缓而行。听向导说,北边十里之外,就是荆门城了。到中午时,我们怎么也到了。”
“就如此吧!”拔离速心里极是恼怒,不再议论此事。
城外的小山坡上,张驰靠在一个小山坡上,拿着一块饼在吃。两个手下趴在山头,看着远处金营。
李庆道:“离荆门只有十里了,金人竟然扎下营来。看来这几天杀了他们的许多侦骑,把金军吓破了胆子。现在也不派探子出来,只是缩在那里。”
张驰道:“这是我大宋腹地,岂容金人任意胡为!你们盯紧了,只要有金人出来,就不许他们再回去!多杀几个侦骑,大家也立些功劳。”
李庆笑道:“这几日我们也杀了不少了。不知军中会不会有赏赐。”
张驰转过头,正色道:“我们与其他军队不同,大家不是为了赏赐打仗!平时不打仗,军俸也从来不会少了谁的。更不要说还免赋税,家中父老都有人照料。你们不要跟那些不成器的军队中士卒一样,眼中只认得一个钱字!防御常说,保家卫国,做个铮铮好男儿!”
几个士卒见张驰的面色不好,急忙收起笑容,一起称是。
这是时代特色,其实王宵猎的军中,也会按照战功、获得的首级等等,进行赏赐。不过与其他的军队相比,王宵猎军中赏赐不高,相对比较平均。
这与军队和地方的组织能力有关。组织能力不到,只能加大现金赏赐的数额。将士忠心为国,还是要有物质的奖励,两者并不矛盾。
第二日一早,不等太阳升起来,金军就及早拔营,沿路北行。
看着不远处慢慢出现丘陵,完颜彀英道:“常听人说荆门处于山口,其地如门。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南面全是平原,到了这里山多起来。”
作为前锋,完颜彀英的队伍已经与中军连在一起。金军聚成一团。离荆门城不远,今天也不再派出侦骑,直向荆门而去。
两边的山坡上,不时有宋军骑兵跑过。金军看在眼里,也无可奈何。
到了中午,完颜彀英到了荆门城下。城池不大,城墙不高,看起来非常简陋。只是城池两边,西边有军营接到了西山上,东边的军营则绵延数里,与东山相接。
站在阵前看了又看,完颜彀英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从宋军的布置来看,准备充足,显然是打了与金军长期交战的主意。军阵布置得力,看不出破绽。
不多时,拔离速带耶律马五前来,一起在阵前观敌。
看了许久,耶律马五道:“行军数千里,打了几百仗,今天是最难的了。”
拔离速点了点头:“观宋军军营,布置有法,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再加上这几日我们侦骑被宋军消灭得干净,前面不是善与之辈!今夜早早造饭,早早安歇。明日一早,与宋军战阵上见胜负!”
众将一起称是。
到这个地步,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剩下的就是阵地强攻。金军最擅长的,也正是阵地强攻。前面的宋军到底如何,就看明天了。到现在,还没有哪支宋军能顶住金军的强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