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陈与义到了学堂前面,走到窗前,王宵猎看那少年。十四五岁年纪,面目普通,身材普通,样子有些腼腆。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少年。

走上前,王宵猎道:“你因何被先生赶出学堂来?”

少年认识王宵猎,知道是住在村子里的大官,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听了问话,抬头看看,又向学堂里看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透过窗户,王宵猎看向学堂。里面十几个孩童,坐得端端正正,看着前面一个三十多岁的先生,在那里讲读本。讲一会,便就大声朗读起来。先生在前面坐下,有些昏昏欲睡。

这样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养这样的村学也不容易。实际周围还有四五个更小的村子,孩子也到这里上学。村学初起,里面的学童从七八岁到十五六岁,显得人数很多。

这些村学的先生是一些粗识大字的读书人,不通诗文,只是能教识字教材而已。给他们一份吃饭的工作,虽然收入不多,大多都心满意足。

王宵猎命身边的崔青,去把学堂里的先生叫出来,自己问话。

先生出来,见是王宵猎在这里,急忙行礼。

王宵猎指着小河道:“河边清幽,我们到那里说话。”

说完,示意陈与义带着少年,随在自己身后,一起到了河边。

选了几块大石坐下,王宵猎命先生也坐。先生哪里敢?站在那里急得直搓手。

王宵猎道:“你叫什么名字?因何被选到这里教书?”

先道:“小的严二郎,自小随着家父识几个字。去年到这里后,被选到县里,学了一本识字书,回到村里做先生。每个月有八百文钱,一年还有村民的五石米,住在学堂里。”

王宵猎点了点头。各地村学先生的待遇差不多,一家数口,勉强温饱。想过得好,还得自己去开田种地。现在的条件只能如此。不过对先生来说,还过得去。

王宵猎指着一边的少年道:“这个孩子是怎么一回事?我在这里几天,常见他被赶出来。又听村民们说,不是这孩子学不好,反而是学得太好了。”

严二郎道:“回官人,此人名为姜二郎。生得脑子聪慧,七巧玲珑心。去年进了学堂,那识字书本是要教三年的,谁知他三个月就倒背如流。不瞒官人,小的到县里学的,就是这一本书,他全学会了我也没有别的教他。县里又说,凡是年龄到了的孩子,必须在学堂三年。如果做不到,是要治罪的。想来想去没有办法,我只好让他在学堂里。做什么事情我不管他,不要影响别人就好。初时还好,这孩子在学堂里面多是睡觉。这几个月不行了,常常耐不住,要烦其他学生。我就只好赶出来了。”

听了这话,王宵猎转了许多心思。按前世经验,这样的天才学生,可以跳级,可以提前毕业,许多办法。转念一想,在这个时代却行不通。

现在办的是普及教育,根本目的是让尽量多的人识字。识字之后如何?不能如何。既没有统一的毕业考试,也没有上一级的学校。为了防止孩子不上学,还规定必须三年。像姜二郎这种天才学生,根本就不在考虑之内。若不是遇到王宵猎,这孩子只能这样在学堂混三年,之后自寻出路。

想了许久,王宵猎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想普及教育,但现实条件实在有限,只能从最基本的做起。出现了这种妖孽人物,是根本顾及不到的。

沉吟良久,王宵猎才道:“十四五岁,正是人生中最善于学习的时候,如何耽误了孩子?不过只识一两千字,又做不了大事,此事确实为难。现在官府的钱不多,百姓的钱也不多,又只能够如此。”

说完,王宵猎看着姜二郎。道:“若是遇不到我,你只能如此。两年之后回家,认识字或者自己去做生意,或者到城里寻份差事,就此过一生。其实又何止是你,世间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人。不是世间缺少英雄人物,不是世间缺少才子雅士,而是社会不能把这些人选出来。碌碌之人端坐高位,洋洋自得。有本事的人老于山林,世间不知。这是国家的问题。能不能把人培养成才,把人选拔出来,让他们到合适的位置上。做到了这一点,何愁世间没有人?所谓时也命也,可能这就是命吧。”

人的教育、培养、选拔、升迁,是个大问题。不要说这个时代,哪怕再过一千年,这个问题也还没有处理好。中国已经是对这个问题格外重视了,尤是如此,其他国家可想而知。

姜二郎两只手绞在一起,不敢抬头看几人。王宵猎的话他大约听明白,又不是很懂。他本是一个很普通的乡间少年,王宵猎不设学堂,他都不知道自己读书识字有特长。不碰到王宵猎,今生可能就是一个头脑灵活的乡下农人,又能做出什么事来?

王宵猎道:“这样吧,我们到你家里看一看。既是碰到了,当为你谋一条出路。”

说完,由姜二郎带路,王宵猎一行向他家里行去。严二郎去堂吩咐一声,也紧紧跟上前。

走不多远,就见河边一处篱笆院落。院落建起来没多久,竹子还依然带着绿色。院子前面栽了两棵枣树,刚刚长出新叶。前面的河里有鸭子在嬉戏,一只不大的黄狗趴在门前。

见到几个人过来,那黄狗一下站起来。看一眼,跑到姜二郎的脚边,来来回回摇尾巴。

姜二郎开了门,请几人进了院子。向屋里面喊了一声,一个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看这妇人三四十岁的样子,模样普通,收拾得整整齐齐。见到姜二郎带了一群人进家里,不由吃了一惊。急忙擦了擦手,快步迎了上来。

严二郎上前,道:“大嫂莫慌。这是住在村里的王官人,因见二郎天天被赶出学堂,觉得不是个事情。特意来你们家里,要给二郎谋一个前程。”

听了这话,王宵猎急忙摆手:“哪里敢说谋前程!我只是看二郎在村里学堂学得又快又好,反而都不知道以后应该如何,想着给他谋一条出路。这条出路是不是前种,还要看他自己。”

那妇人听了大喜。急忙拿了一些竹凳,在石榴树下摆下,请众人坐。

王宵猎看竹凳,样子结实,只是结构粗糙,不像做这行的手艺人做的。想来是这家的主人,闲暇时采了竹子,自己做了待客。

众人坐下,妇人又道:“官人们安坐,我去煮茶。二郎阿爹在田里耕田,让他叫回来。”

王宵猎道:“不必煮茶了。去请你丈夫回来,我们说话。”

妇人安排姜二郎出去,口中道:“村茶虽然味淡,终究是待客之道。官人好歹喝一口。”

王宵猎不好再说,只好由着妇人去了。

妇人离开,王宵猎看这院子。北边是三间草房,东边两间厢房,是做饭的地方。西南角建了几间草棚,想来是养牛羊。不过牛羊不在棚里,想来是放出去了。

院子很大。南边靠门的地方种了三棵石榴树,刚长出了叶子。东边有几株桃花杏花,开得正艳。离着牛羊棚不远,有一处鸡舍,里面有十几只鸡。

看了一圈,王宵猎对陈与义道:“看这里村民,日子倒还过得去。有牛羊,再养几只鸡,一年中总能吃几回肉。只要官府收粮不多,他们尚算温饱。如果再能有些赚钱的办法,就更好了。”

陈与义道:“防御定了一亩三斗粮,不许有任何折扣,百姓皆深受其惠。附近闲田又足,只要开上三十亩田地,足够养活一家人。”

除了有闲田,还有重要一点,就是官府的支持。从贷粮种,到贷牛,到贷农具,各种帮助农民的措施。多管齐下,才有农民的好日子过。

这一年多来,王宵猎基本是有钱就花出去,至今没有存钱。现在看来,这钱花得值。

几个人说着闲话。没有多久,就有一个中年农民肩上扛着犁,卷着裤腿,跟在牵牛的姜二郎身后急急赶回家来。一进了家门,忙向王宵猎等人行礼。

王宵猎道:“哥哥先去收拾,我们一会说些闲话。”

那农人道声得罪,放下犁,急急去洗身上。把身上洗了,又回屋换了一身衣裳,才又走出来。

到了跟前,行过了礼。王宵猎道:“哥哥坐下说话。”

农人道:“官人们在这里,哪里有小的坐的道理?我站着就是。”

王宵猎道:“这是你的家里,哪有主人不坐的事情?且坐,坐下才好说话。”

农人坐下,王宵猎听他口音不似中原人氏,便问起了他的家世。

农人道:“小的姜约,本是密州信阳镇人氏。前几年有一个青州的亲戚,要贩枣子到开封府,我便随他来到了中原。哪里知道到了开封府,正碰到金人围城。我那亲戚死于乱军之中,我带着幼子一路迁徒流离。后来遇到浑家,一起南迁到这里,才安顿下来。”

金军攻陷开封府,不知道造成了多少家庭分崩离析。这个姜约,听他话的意思,应该是带着儿子跟亲戚贩枣子,就此流落中原。青州枣是此时名品,每年都商人贩往京城。

说起此事,姜约便有些唏嘘。在密州的家里,他还有家庭,不知现在如何。这几年,金军与宋军在密州、潍州一带来回拉锯,不知有多少战事。信阳镇虽然偏远,也难免被战火波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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