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益手一顿，望向她。
“我倒觉得，整个蔡氏，唯公子，才是耳聪目明。”
蔡益怔了怔，随即苦笑，“姑娘太抬举蔡某了。”
“蔡公子以为我是在说笑？”
她并不急着辩驳，缓缓道，“真正聪明的人，应该让人看不出他的聪明。智者务其实，愚者争虚名。懂得审时度势，见机行事，才是真正聪明。”
蔡益脸色逐渐变了。
“虽有些失礼，但我也对公子府上情况了解一二。姬夫人独揽大权，又有庞大母家支持。令尊刚愎自用，多年来一直对公子冷眼相待。公子能在吃人的蔡府，平安活到现在，并坐上一州刺史之位，可见心智不俗。”
沈倾权并不掩饰自己的欣赏，“所以，我很早就想见见蔡公子，没想到今日，得偿所愿。”
虽寥寥几句，却让蔡益心中无法平静。
“今日你来，想跟我谈什么？”话锋一转，沈倾权直入正题。
蔡益深深望向面前的女子。
明明只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却有着老辣的谈判手段。从开始到现在，她掌控全局，就连他，也都不知不觉在跟着她的节奏走。
果然如那位所言，不好对付。
他定了定心，“姬夫人已联络安化王，打算对你用兵。”
“哦？姬夫人是如何说动的安化王？”
蔡益沉默。
沈倾权了然，遂笑问，“安化王打算为她这位红颜出兵几何？”
蔡益深深看了她一眼，吐出个数字，“两万。”
“呵，倒是舍得。”
她神色不变，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
蔡益看得出来，她并非故作镇定，而是真的不慌。
“所以，你来这是为了什么？”
“我愿助沈姑娘拿下平津城。”他一字一句。
沈倾权面无表情，脸上并无意外。
“为何？你身为蔡氏嫡子，幽州刺史，本就享有寻常人无法企及的地位和尊荣。你帮我，又能得到什么？”
“沈姑娘不必试探我。你我都明白，蔡氏眼下不过是表面风光，实则早已岌岌可危。幽州易主，迟早的事。蔡氏，经过多年消耗，早已没有当初的鼎盛之力。”
蔡益叹息，“其实，在最初姑娘攻占河间的消息传来时，我曾劝过父亲，谨慎用兵，小心有诈，可惜，父亲不听。”
沈倾权挑眉，倒是个聪明人。
“诚如姑娘所言，我父为人刚愎自用，多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不仅让他，还有族内许多人都失去警惕。他们又贪图享乐，行事霸道，族内小辈上行下效，在民间为虎作伥，鱼肉百姓。民怨沸腾，蔡氏也已丧失在民间的声望。”
“我这幽州刺史，也不过是个摆设。坐与不坐，又有什么区别？”他露出一抹冷笑，“我甚至连身边最亲近的仆人，都保护不了。为了所谓的大局，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命人，将他活活打死。”
蔡益眼中忽然迸射出强烈的恨意！
“蔡氏这个世家，根早已烂透了。蔡康绅虽生我，却从未尽过他当父亲的责任！就像当初，他对待我母亲那般，为了自己的地位和手中的权利，能狠心亲手喂我母亲喝下毒酒！”
沈倾权眼中闪过惊讶。
蔡益看向她，“我母亲，是被他亲手所杀。”
“为了姬夫人？”
“是。他想要姬氏的权势，所以亲手杀了我母亲，为如今的姬夫人让位。当时我年仅八岁，一时贪玩躲在柜子里，亲眼看到他给我母亲喂下毒酒。”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当时的画面。
母亲在倒下时，死死盯着他所在的方向。
他知道，那是母亲在告诉他，千万别出去。
从那天起，母亲倒下的一幕，深深刻在他脑中。午夜梦回，他无数次梦到蔡康绅神色狰狞，逼死母亲的画面。
犹如一场噩梦，怎么都醒不过来。
那天后，他大病了一场。后来，身体就不好了。
而蔡康绅连母亲头七都不顾，就这么匆匆迎娶了如今的姬夫人。他也仿佛被彻底遗忘，年仅八岁的他，独自一人守着母亲的灵位。若非身边一直有忠心的老奴陪伴，他根本不可能撑到现在。
可惜如今，老奴也死了。
那个唯一对他好的，将他当作亲人般爱护的老奴死了。
是被蔡康绅，和整个蔡氏一族逼死的！
那一刻，蔡益再没有顾忌。
他要蔡康绅，要整个冷血无情的蔡家，为母亲和老奴陪葬！
这些人，没资格活在这世上！
蔡益面色苍白，唯有一双眼，泛着瘆人的光。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们，死。”
……
倏然，外面传来军号声。
蔡益猛地惊醒，自觉失态，“抱歉，蔡某失态，但我说的这些，句句真心。今日，蔡某一人前来，就是想让沈姑娘看到在下的诚意。”
说着，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呈上。
“此乃平津各地布防图。”
沈倾权接过，打开。
果然，是平津城布防图，上面详细的标注了地势，要塞，守军，人数等等。
有了这张图，对沈倾权之后的攻城战势必有大大的助益。
“我在城内筹谋多年，也有自己的人。若姑娘信我，我愿与姑娘里应外合，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平津。”
蔡益缓缓道出自己的谋划，“安化王就算要派兵，少说也要五日，我们只要赶在他们大军来之前，拿下平津和曲靖，就能重新铸造防线。届时，安化王就算率兵前来，也为时已晚。”
“等姑娘拿下幽州，我会向世人宣告，是我蔡益，德不配位，甘愿辞去幽州刺史一位。我也会将蔡氏罪证，公告天下。那时，姑娘上位，便是名正言顺。就算日后朝廷追究，也法判定姑娘的罪，姑娘也能无后顾之忧。”
话落，帐内一阵寂静。
沈倾权深深看向眼前的人，这个蔡益，准备的很充沛。
显然他筹谋这些，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蔡益说完，可对面半天都没回应。
就在他有些拿捏不准的时候，忽然听到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蔡公子，是谁让你来的？”
空气，一静。
蔡益面不改色，“沈姑娘这是何意？”
沈倾权丢下布防图，手指在桌上轻点，“我们今日，是第一次见吧？但公子话语间，对我似乎很熟悉？你说的这些，若非知甚深者，绝不会有此感言。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或者说，是谁指点你，来跟我合作？”
她心底，其实隐隐已有了答案。
知晓她心思，明白她难处，能精准的为她破开障碍，指点迷津。
就如在嘉兴时，一模一样。
沈倾权不是傻子，她能那么顺利拿下嘉兴，嘉兴军又那么‘恰好’的发生暴动，怎么会那么巧？
就好像一切都被安排好了一般。
面对女子的犀利的仿佛能看破一切的眼，蔡益默了默，随即说了三个字：
“红缨楼。”
果然！
沈倾权都气笑了！
萧寒渊！
这个男人！简直阴魂不散。
他究竟想做什么？
蔡益以为自己已足够小心，来此前，信函上一再叮嘱，让他小心应对。
他也的确照办，每一句，都斟酌再三，可没想到，还是，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