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飞狗跳的一个早晨过去了。

顾拥军临上班前对屠八妹说:“那堆衣服等我中午下班回来洗,你睡个回笼觉,下午还得去豆腐房呢。”

屠八妹腰板一挺,冲她喝道:“我有睡回笼觉的命吗?养了你们这群讨债鬼整天忙得跟陀螺似的,哪还有……”

顾拥军踩着屠八妹的骂声推出自行车,老五拉着老六躲在外面等她,她抱起老六放在前面坐着,老五自己爬上了后座。这辆“永久牌”载重自行车是她们父亲生前骑过的,老大爱惜东西,自行车虽有些年头,但掉漆生锈的地方让她用黄塑料皮裹了起来,没生锈的地方则让她擦得锃亮,看去倒也不显老态龙钟。

路上摇着自行车铃铛赶着上班的人一拨又一拨,平常顾拥军骑车一般走大路,眼下她载着老五老六走的“李家坪”小路。“李家坪”的老式平房在拆迁,早几天她路过看见废墟里有好些红色砖头没人要,她想着要是那些砖头还在捡回去可以盖个猪舍。

在一片被推土机推倒的废墟里,几个老人和孩子在*{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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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翻找能卖钱的铁丝,顾拥军下车推着老五老六过去看了看,废墟里那些红色砖头还在,她指着砖头对老五老六说:“看见这些砖头没?中午放学你们叫上老四,先拣好的砖头搬到一边垛起来,半块的也行,等我下班借个三轮车推回去。”

“大姐,这能卖钱吗?卖了钱可以买馒头票不?”老五问。

“你就知dào

吃!是用来盖猪舍的。”顾拥军骑上车将她俩送到学校,叮嘱她俩放学别忘叫上老四去拣砖头。

孝坪镇四面青山环绕,镇中一条小溪由东向西蜿蜒流淌。溪两边马路及十字路口,骑车上班的、背着书包上学的、挎着菜篮子去买菜的,哪哪都是人。尤其厂大门岗哨前,自行车大军黑压压一片,偶有一两个年轻人骑着“狗脑壳”摩托呼啸而过,惹来不少羡慕的目光。

“顾拥军,你过来一下。”老大停好自行车刚进分厂大门,她师傅就招手叫她。“什么事。”老大从工具柜里抽出工作服边穿边朝她师傅走去。“是这么个事。”她师傅拧上水杯盖,凑过头轻声说:“有人托我做媒想跟你处对象,你是家中老大对方也是……”

师傅说的这人顾拥军知dào

,家里是半边户,母亲从农村上来的,条件比她家还差。“我还小,家里还靠着我帮衬,您看……您替我回了吧。”

“别呀,你别着急回死,再考lǜ

考lǜ

,啊?”师傅拍拍她肩,让她再考lǜ

一下。她摇头,“五年内我不会考lǜ

个人问题,你替我回了就是。”师傅啧啧道:“五年你差不多就二十五了,在咱们镇上二十五可是老姑娘一个,到时候……考lǜ

一下,啊!”

顾拥军笑笑,“回了吧。”她戴上手套,打开车床,机器轰隆隆响起。

小城故事多

充满喜和乐

若是你到小城来……小城故事多……

老七蹲在门口看老八捉蚂蚁,一张倒置的方凳里已关着几只晕头转向四处乱爬的蚂蚁。老八很是认真,翘着小屁屁低头专心致志地捉着蚂蚁,偶用力吸下快流到嘴里的鼻涕。老七在边上唱歌,她并不能完整地唱完这首歌,翻来覆去就唱着三句,嘴里不时还要抽出空来提醒老八,“哎呀,这只快爬出来了……小城故事多……这也有一只要逃掉了……”

老七长得像个精致的布娃娃,不仅有两个大酒窝前额刘海还自带天然卷,且人小嘴甜,平时在门口玩不管村里谁打门前过,两个酒窝一现,张嘴就甜甜笑着喊人。叔叔阿姨,大伯大婶,从不会喊错。偶尔谁给她一点好吃的,她都会拿给屠八妹,定要屠八妹咬上一口她才肯吃。屠八妹伤心难过时,别的姐妹怕触怒屠八妹都躲得远远的,独老七上前,她会抱着屠八妹脖子,用小脸轻轻蹭着屠八妹,软软地叫着妈妈,故深得屠八妹疼爱。

她俩在门口玩,屠八妹在不远处的自来水池前搓洗衣服,水池有两个自来水笼头,她占了一个,另一个水笼头也有人占了在清洗衣服。住在屠八妹家前栋平房的余月红往水池走来,她一手拎条小板凳,一手用白瓷大碗端着褪了毛的鸡。她过来放下小板凳,见屠八妹这边的水笼头关着,她伸手拧开,将碗放在笼头下接了点水。

余月红是工农村头号精致人物,一年四季衣服穿得笔挺,讲话走路斯斯文文。她和她男人都是厂里的基层领导干部,两口子都是坐办公室的,生活水平要高于一般双职工家庭。

“啧,你家伙食就好啦,三天两头的不是杀鸡就是宰鸭。”边上清洗衣服的人瞟眼她碗里的鸡一脸羡慕。

“好什么呀……”余月红拧上水笼头,坐在板凳上,姿态优雅地抬手将一缕发丝撩至耳后,随后俯身扯着鸡身上的细绒毛慢悠悠的接着说道:“我这两天腰疼病犯了,请了病假在家休息两天。老毛病了,就我们家老邓大惊小怪非得买只鸡回来给我补补。这修毛麻烦死了,哪里是给我补呀,分明是折腾我。”

“邓科长那是心疼你,上哪找那么知冷知热的好男人去?你呀,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哪像我们,病得要死男人也不会问一声。反正病在你身上,疼也疼在你身上,他们才不会管。别说鸡,就是鸡毛也看不到一根。”

“平时没事不年不节的谁家吃鸡啊?我们家天天吃青菜豆腐的时候你没瞧见,光看见我们家吃鸡了。”

屠八妹一向看不惯余月红的骄矜,尤其烦她在自己一个寡妇面前炫耀她家男人,眼下听她提到青菜豆腐便自动对号入座,认定人家这话是说给她听的,脸当即“刷”的拉了下来。

“整个工农村谁有你家伙食开得好?要说还是邓科长知dào

心疼老婆,我们呀,也只有眼巴巴羡慕的份……”

两人拉着家常,说到高兴处不时发出笑声,屠八妹听着刺耳更不高兴了,不就是吃个鸡,男人当个小芝麻官吗?得yì

什么?她心里不痛快手上就加了力道,肥皂泡从木盘中飞出溅到余月红的碗里。余月红提醒她注意点,她绷着脸不吭声,暗加大手上力道。又一团肥皂泡溅过去,余月红火了。

“你故yì

的吧?”她愤而起身。

屠八妹提起衣服一甩,冲过去一脚踹翻白瓷碗,挽起衣袖昂头说:“谁说我是故yì?我就是有意的,怎么样?谁家没吃过鸡啊,又有谁跟你似的这么轻狂?说话那么大声是怕人家不知dào

你家今天吃鸡呢?你怎么不拿个大喇叭跑去村口喊啊?”

“你!你神经病!”余月红气得不行。“算了,算了,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另一人赶紧过来打圆场。“你说谁神经病?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说谁神经病呢?”屠八妹手伸过去朝她不停点着,那架式看去一言不和就要和人干架。

“妈妈……”老七嘴一扁,哭着起身往这边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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