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元月十五,午时,淮南道,宿州府,宿州城东南八十里,临涣县,赵村。

魏王李缜的钦差仪仗,从苏州出,向西北而行,一路马不停蹄地赶了五天,这一日,来到了淮南道宿州府境内。

李缜坐在马车内,心情沉重,一语不,经过一路的颠簸受累,他脸色苍白,额头上不时冒出一些细微的汗珠,他只得拿起汗巾自己擦干。此时,李缜虽然心中烦闷、浑身难受,但人在途中,赶路要紧,却也无可奈何……

这淮南道也是此次大旱的重灾区。先前李缜已命那暂代扬州知府的杜为民运粮北上。“不知那运粮队伍现在何处?也不知这些粮食是否都已分到了灾民的手里?”“料想以杜为民办事的能力,还有钦差卫队一路的押解,想必那批粮食应该已经到了灾区。有了粮食,想必应不会再有人饿死了吧……父皇的心愿,我这做儿子的也算勉力达成了。”李缜坐在马车内,默默地思忖着。这时,更让他心忧的,仍是他父亲的病情。虽说在他李缜眼里,父亲一向身轻体健,神采昂扬,但天子毕竟已八十高龄,岁月是身体最大的毒药,此次秋明礼又在信中告知,他父亲已身染重病,天子若万一不讳,突然撒手而去,他可就连自己父亲最后的一面都不能见到了……一想到这里,李缜便不由得心急如焚,恨不得胁生双翅,立时就飞到长安。

那四十名亲兵跟随着马车奔跑,一阵阵北风吹来,若冰霜一般,拍打在他们的脸上。风中夹杂着泥土与尘灰,直迷得众人几乎睁不开眼。队列中的一杆大纛,也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环望四野,到处都是干裂的田土,北风怒卷而来,似乎要将那些残存在地面上的枯草,都给连根拔起,全部吹走……

薛涛与徐恪各自骑马而行,那薛涛见李缜默然无语,不敢随意搭腔,只得打马而前,与徐恪唠了起来:

“无病兄弟,你可知今天是个什么日子?要是咱们在长安,今晚,可有一场热闹好看喽!”

薛涛故弄玄虚地问道。他想起,今日正是上元佳节,想那长安城里,此时必然热闹非凡,家家户户都要张灯挂彩,待得夜间,估计得更加热闹了。按照往年,上元节里,长安城入夜不宵禁,到了亥时,更是万人空巷,人人都要挤到大明宫丹凤门外,争相一睹那一年一度长安灯会的盛况。

“上元节么……在我们江南,这一天也要挂灯笼,吃元宵呢……”徐恪微笑着答道。

“你们那里只是挂几个灯笼,那叫小打小闹,哪比得上这长安城的灯会呀……几百个各式各样的的大灯笼挂满了半个长安城,那丹凤门外,更是会燃起几十丈高的大灯,把这大广场照得就跟白天一样。远远看去,咳……别提多壮观啦!”薛涛说道。

“这么好看啊……那下次,无病可得好好跟着薛大哥去观赏一番了!”徐恪道。

“对啊!无病兄弟,下一回上元灯会,就让俺老薛带着你好好地逛一逛,这普天之下,就没有比咱长安城的灯会更为壮观的啦……只可惜,今年上元节,咱兄弟就只能对着这一片荒山,将就一晚喽……”薛涛兴味索然地说道。不过,他心中也在暗想,此时就算我等都身在长安城,又当如何?如今,太子被废,新储君未立,老皇帝又病危,整个长安城的形势,怕是好不到哪里去,又有谁还惦记着看灯啊?

“那一片山,叫什么山啊?”车厢里坐着的李缜,忽然问了一句。

薛涛与徐恪望向前方的一片山峦,只见山势不高,但占地甚广,至于叫什么山,他两个又怎会知道?于是薛涛眼望钦差卫队的其余亲兵,一名伍长急忙禀道:“回禀殿下,这座山名唤‘嵇山’,小的自幼就生长在这嵇山之北,是以知道……”

“嵇山?……薛涛,此地是不是宿州府临涣县?”李缜又问道。

“回殿下,这里正是淮南道、宿州府、临涣县。末将刚刚问过了一个老农,咱现下路过的地方,也有一个名字,叫作‘赵村’。想必这里的住户,大多是姓赵……”薛涛忙回道。

“谁问你这村庄了?前方改道,去稽山脚下,本王要祭拜前人……”李缜在车子里没好气地说道。

“殿下,外面风大,殿下又受过风寒,依末将之意,殿下还是不要下车为好……”薛涛小心翼翼地说道。

“本王叫你去就去!你可知道,那嵇山上葬有何人吗?”李缜问道。

“这个……末将不知……”薛涛讪讪地回道。

“莫不是,那嵇叔夜之墓?”徐恪不由得接口道。

“呵呵,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倒还有些见识……据传,那嵇康正是宿州临涣人,死后便葬在这嵇山……”李缜说道。

“对对对!小的也听说嵇山上有一个大官的墓葬,那大官的名字叫做什么‘嵇康’的……小的自小也听村里的族长讲过,说那个叫嵇康的大官,过去不懂得做人,得罪了比他更大的官,后来就被那些比他更大的官给冤杀了……那山上的墓,小的也见过,只不过,墓门早被那些盗墓贼给挖开了,里面的东西也被扒的一干二净,眼下只剩一座空坟了……”先前那位伍长禀道。

“嗯……可惜啊,若令那嵇中散生在我大乾的话,又怎会落到如此下场!一曲《广陵散》也不致绝响啦……”李缜悠悠地叹道。

“对对!谁让他嵇康生不逢时呢,若遇上殿下,准保他富贵功名,荣华一生啊……”薛涛也随声附和道。

徐恪心下却大是不以为然,他暗自想道:“那嵇叔夜不愿为官,只因他性情狂放不羁,不懂阿谀权贵,是以得罪了权臣钟会,终致四十岁便命丧法场。以他这刚烈疏狂的秉性,就算生在大乾,若遇到你魏王的话,以你这动不动就火的脾气,又比之那司马昭能好多少?他嵇中散的命运,怕是也好不到哪儿去!……”

众人正说话间,车队便已行到了嵇山脚下,再往前便是崎岖山道,山石嶙峋,马车自然无法前行了。徐恪与薛涛也下了马,将马儿交给亲兵看着。

薛涛知道李缜的脾气,不敢再劝,只得搀扶着李缜下车,与徐恪以及四名开道的亲兵,一行人往山腰处攀爬而上……

李缜本想攀到嵇康的墓前祭拜,但行了几十步,只见一路荆棘满途,山路委实难行,在薛涛的苦劝之下,也只得中途作罢。

李缜便拣了一处平缓的小坡,仓促之下也找不出香烛祭品,只得率众人面北而跪,当空遥拜了几下,说了一些颂扬赞叹之词,这一场祭拜,就算完成了……

祭拜已毕,薛涛与徐恪扶着李缜又步下山来,众人回到车架旁。李缜仰望山丘,还待感慨一番,忽然听到左近有一阵凄厉的哭声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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