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无病正在月下吹笛,不知是勾起了身世之慨还是被这纯美的月色所感,无病兀自沉浸于自己的笛声之中,连不知何时汪猛的鼾声已停他也全未留意。
这时,忽听得汪猛细若游丝的声音传来:“无病兄弟,前面来了个高手。这个点子厉害恐怕我也不是他的对手。等下我跳起来打他的时候你赶紧逃,我的腰牌已经放进你囊中,你到了京城之后就把它交给青衣卫沈环大人,把这里的事告诉他。”
汪猛的声音虽轻,但无病却听得清清楚楚,声音中竟还带着一丝微微的发颤。“什么人竟能让汪大哥如此恐惧!”无病不由心下骇异,悠远的笛声便戛然而止。
无病抬头望去,前方十丈开外不知何时竟多出一人。此时他正负手伫立于月下,紫色的绸衫迎风烈烈。他时而踱着小步,时而又凝神仰望明月,似乎来到此地纯粹就是为了赏月,其他的人与他毫无关系。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好美的月色,好美的笛声啊!”那人幽幽吟了一句,转瞬间便已跃到了徐无病身前不到三丈之处。
“方老太爷!”徐无病大惊道。
来者正是那分水堂总堂主方文昭。只见他年约六旬、相貌清癯,虽然头发已经斑白,但眼眸中却是精光内蕴,两旁的太阳穴鼓鼓凸出。一张满是皱褶的老脸,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徐无病。
“无病啊无病,你竟能吹奏出如此美妙的笛声。在本帮这么久,我都不知道,我也从未听你吹过,可惜了,可惜呀!”方文昭叹道。
“哼哼!你就是那分水堂的总堂主!”汪猛冷哼道。
方文昭:“不敢!在下方文昭,忝居分水堂总堂主。想必这位就是朝廷来的钦差,听说还是在青衣卫当职。”
汪猛:“哼!你既知我是青衣卫的人,还敢到这里来拦我!须知刺杀青衣卫者,罪同谋反!当诛九族!”
方文昭:“哈哈!你杀了我的大儿子,请问我这个做父亲的,总得替儿子报仇吧。至于你说的什么青衣卫蓝衣卫,老朽不知,也不想知道。你死了之后,我会把你的尸体扔给那些野狼野狗,到时候,朝廷若要诛谁的九族,就去找那些野狼野狗吧。”
汪猛大喝道:“好!那就休要废话,让我们手底下见真章!不过,这件事全因我一人而起,杀你儿子的也是我汪猛一人,跟那位小兄弟毫无关系,希望你放过那位小兄弟。”
方文昭笑道:“放心,我送你到阴曹地府之后,马上就让他来陪你!”
汪猛怒不可遏,陡然跃起,凌空一招便朝王文昭扑来,使得正是他家传鹰爪功之绝技“苍鹰搏兔”。
方文昭将身一矮,躲过了汪猛两腿侧踢,双手五指成爪,使一招“龙游四海”,左手前探,右爪跟进,双爪连环,直击汪猛腰眼。
那方文昭人称“铁爪飞龙”,成名绝技正是那少山“龙爪功”。方文昭年轻时曾是少山派一名记名弟子,习的是正宗少山外门武功“龙爪功”。那少山派在江湖中威名赫赫,门中弟子何止千万,俨然是天下第一大门派。少山“龙爪功”讲究的刚劲凌厉,气力所到之处,爪爪生风,端的是威猛无俦。方文昭这双手在“龙爪功”上已浸淫数十年,功力自然非同小可。此刻,他眼见那汪猛动如脱兔,两爪呼呼生风,瞬间已到,当下也不敢怠慢,使出生平绝学与之搏杀。
汪猛身在空中,眼看对手五指连环,爪力排山倒海而来,自己腰眼若是受爪,非得当场瘫倒不可。当下弓腰缩背,急使一个“回旋切”,左掌下探,右手并掌如刀,斫向方文昭左颈。
汪猛是武将出身,祖上曾跟随太祖爷征战天下,后来军功世袭,代代都是习武为将。这家传鹰爪功本来自西域高人,招式精妙、百变无穷、刚中带柔、柔中又蕴刚。汪猛本人也是个武学奇才,这些年虽身在官场,武功却是一日也未曾落下。
方文昭将身往后一跃,不待对方站稳,左掌前推,右爪上撩,一招“双龙出水”便往汪猛的下盘招呼。
这两人一个是名门弟子,一个是武将世家。两人的功夫竟都在各自的一双手爪之上。在这明月之下、伫仙台上,两人各施生平绝学,堪堪斗了二十余招。
这边徐无病生怕汪猛受伤,内心也是焦急万分。他想要上去帮忙,但又使不上劲,一来自己不会武功,二来,高手决斗,外人也根本帮不上忙。但若要让他此刻逃走,内心也是万万不肯。他与汪猛,虽相识不到半日,但见汪猛为人豪爽又行侠仗义,内心已经把汪猛当作大哥。当此危难之际,要让他撇下这位大哥顾自逃生,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的。
无病不住地朝方文昭大喊:“方老太爷,您就放过汪大哥吧。汪大哥是朝廷钦差,是青衣卫的大官。那青衣卫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京城的一个大衙门,那里面有的是高手!你要是杀了汪大哥,青衣卫的人难保不会查到。他们要是知道了你是凶手,一定会派大批高手来抓你。到时候,把你抓进青衣卫的诏狱,我知道,那里有七七四十九种酷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无病又继续喊道:“方老太爷,你不想着自己,还得想着你的家人啊。你有儿有孙,子孙满堂,何苦为了汪大哥一人害死自己全家呢!你现在放过汪大哥,汪大哥大人大量,自是不会跟你计较。你若再要胡打蛮缠,惹恼了汪大哥,到时候大军杀到,你全家遭殃。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你也要为子孙想,还要为你的夫人和七位姨太太想啊。你那七姨太才十六岁,过门不到两月,你就忍心让她这么年纪轻轻就守活寡吗?”
无病心知按方文昭的脾性,今日是断不会饶了他们。他只盼通过他的胡乱喊叫,让方文昭哪怕有个丝毫分心也好。
汪猛与那方文昭恶斗了二十余招之后,体力渐感不支。若放在平日,汪猛的功夫还能略胜方文昭一筹。今日他右腿挨了一支毒飞刀,虽然外敷了解药,内服了家传“固元丹”,但毕竟刀伤未愈,一路之上体力又消耗不少。高手格斗本就差不得丝毫,如今右腿创口已破,血流汩汩而出,汪猛已渐落下风,眼见已撑不过十招。
汪猛暗忖:“若我此刻打出‘天阴散’,趁着夜黑,飞身从山下逃脱谅也不难,但旁边那位小兄弟恐怕性命危矣。他不肯舍我而去,我又怎能舍他而走!罢罢罢!小兄弟舍命救我,我舍命救他便了!”
汪猛将心一横,招数便为之一变,招招都是搏命的打法。方文昭使出一招“九龙下山”,双爪击向他小腹,他弃之不顾两手平出,直戳方文昭双目,拼得就是一个同归于尽。
方文昭眼见汪猛气息已乱,心知十招之内必能将他降服,突见汪猛变了打法,招招都要跟他玩命,心下也不由惊慌,急忙变攻为守,上身后仰、双手上格,险险避过一招。
汪猛大腿上鲜血不断流出,已然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虽然招招搏命,打得方文昭狼狈不堪,但那方文昭江湖经验老到,情知汪猛是要拼尽最后力气换一个同归于尽,便不与他正面相攻,只一味地闪转腾挪,围住汪猛、极尽消耗。
终于,又斗了二十回合之后,方文昭趁着汪猛不备,使出一招“游龙戏凤”,双手十指箕张,齐齐扣住了汪猛的手指。方文昭大喝一声“着吧!”双手用力,只听“嘎啦”声响,汪猛五指骨节尽断,一双手爪从此被废。
汪猛手指疼痛,几欲晕厥。他怒吼一声,拼尽最后余力,用出一招“云中八式”之“撞铁头”,运力于头顶,狠狠地撞在了方文昭胸口。
方文昭胸口“膻中”大穴被撞,一时穴道受阻,胸口滞闷,真气翻涌,浑身无法使力,被汪猛当胸抱住,双双跌下了石台。汪猛最后仍不忘喊了一声:“兄弟,快走!”。
徐无病未及相救,他奔到石台边,朝下面大声呼喊:“汪大哥!汪大哥!”只听得山风阵阵,却不见半个人影。
无病反身正欲攀援而下,突然被人从身后打了一掌,那人掌力刚猛,只打得他向前扑出数丈,胸口一甜,“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当即晕了过去。
那人徐徐走到无病身前,月光下一张狰狞扭曲的脸孔,正是那分水堂总堂主“铁爪飞龙”方文昭。
原来方文昭被汪猛抱住身体跌下了石台。他心内惶急,用力冲开了穴道,左手顺势一掌打在汪猛前胸,汪猛便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一般坠入了崖下。方文昭则借力跃到了山崖边,右手一把抓住了缠绕于山石上的一根藤条,复又攀援到了山顶。待到他攀到山顶时,恰正好看到徐无病背身意欲下山,立即一掌打了过去。
此刻,方文昭胸口隐隐作痛,内心愤恨莫名。他强自冲开穴道,已然受了内伤,走一步路,便要咳嗽两声。饶是如此,他依然强忍疼痛,走到了徐无病身边,右手五指成爪,便欲往徐无病脑门兜头落下。
这时,方文昭的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吼叫。那声音不是人喊,不是狮吼,不是猿啼,亦不是虎啸,凄厉刺耳、响彻山川,仿佛是地狱中的一个恶鬼,正发出惨绝人寰的吼叫,在这处月夜空山,听来是如此振聋发聩又毛骨悚然。
方文昭心下惶惧,一抬头,却发现了一幕更为恐怖的景象。他只见一个巨大的影子正缓缓朝自己移动,旁边是一个庞然大物。那庞然大物,遍体黝黑,身形如山、四蹄如柱,一双如灯笼般大的眼睛在月光下泛出幽幽青光,两只耳朵大如风车,一张巨口似可吞狮嚼虎。巨口张开之时便露出里面的森森利齿,那森森利齿就象一把把钢刀,任何东西到了嘴里都会被嚼成齑粉。
方文昭突见这一头巨兽,直吓得心胆俱裂、一时怔在当场。那巨兽目露凶光,张开血盆大口,慢慢地、慢慢地朝方文昭走近,突然又张口发出一声凄吼。
方文昭再也抵受不住,终于心脉震裂而死,倒地时他牙缝里缓缓蹦出了两个字:
“猪……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