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领路人对路途熟悉的让人咋舌,根本就不用眼睛看,埋头就能在这白茫茫的世界中找到准确的方向,着实节省了大家许多时间,让靖阳一再感慨这一瓶补气丹花的值。
众人还在赶向半天崖的路上,可半天崖的崖顶却已经有一南一北两人相对而立,隔着一道五丈多宽的深渊,一条粗大的铁链连接着。
那人所说的永不结冰的水池很小,只比井口大上一些,旁边正坐着一只看上去很是讨人喜欢的小雪狐,正好奇的看着这两位来客。
谢榭正在打坐,血花一片片的落在身上,几乎快成了一个雪人,他在考虑什么才是真正的夫唯不争,而谢榭对面的许烨霖也极有风度,既不打扰也不催促,只抱剑在胸,遥视着远方,雪花在一尺外便无法近身,他不远万里自西域而来,历尽风雪攀上这半天崖,到头却扑了个空,是人都不会甘心。
他知道在中洲挑战谢榭是很愚蠢的行为,不论是赢是输,他都得不到任何好处,说准确一点,如果谢榭出事,他很可能没命离开中洲,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他太想看看孤星寂寞剑法了,为此就算付出性命也无所谓,所以他给谢榭时间,希望谢榭能让他看到最强的剑法。
许烨霖看起来确实有骄傲的本钱,不管是气质还是相貌都堪称人中之龙,高鼻子、薄嘴唇、目如朗星,一对剑眉斜斜插入鬓角,额头落下的几缕乌发,随风飘动,身材修长,穿着一身蓝色劲装,领口袖口都镶绣着祥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金边宽锦带,头上戴着束发嵌珠小银冠,衬托出一股潇洒不凡的气度。
最显眼的莫过于他的剑,处处透着股文雅,全长三尺七寸,剑鞘顶端刻有落血二字,剑鞘和剑柄中间有着两指宽的白色云图,其余位置均是黑色,剑格是一团火焰,只比剑鞘略宽一点,剑柄和剑鞘的末端都是平的,外型看上像尺多过于像剑,不管是谢榭的孤星寂寞剑还是司徒枫的惊梦剑都没这柄剑好看。
“这是孤星寂寞剑法,如果我死了,你便是名剑传人。”
谢榭默然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丢在了身后的小池边。
“我可以再等的!”
许烨霖很意外谢榭的话,留下剑法?这分明是不给他自己退路了啊?
“我悟不透,再等也是一样。”
谢榭微摇了两下头,他从来就没有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花了几个月都没参透,多等结果也是一样。
“我身无牵挂,唯有落血放不下,我若死了,请务必帮我找一位配得上它的剑客!”
许烨霖左手握着剑,转身开始凝视着谢榭,一股难以言表的风采开始洋溢开来。
“好!”
谢榭点了一下头,缓慢而沉重,脑海里已经开始将一切杂念摒除。
两人依然隔着深渊对立,像是两座雕像,有一种近乎超然世外的感觉,但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心里绝对不会如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
他们一个是想借机突破,一个是想见识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剑,谁能平静?
“我要出剑了!”
许烨霖出剑向来不和人打招呼,此次却破例开口了,冲的是谢榭留下孤星寂寞剑法的尊重。
“叮——”
落血出鞘,拔剑的声音还在空中环绕,许烨霖却已经动了,速度快的惊人,光残影就留下了两个,剑身极薄,薄的像铁片,剑尖是罕见的圆头,通体青光闪闪,寒意透骨,外面漫天的风雪都不及此剑之寒。
落血的寒光像射上夜空却还未爆开的烟花,只有那么一点亮光,五丈多的距离,瞬息既至,尚未出招,剑气便已扑面而来,谢榭从未见过如此逼人的剑气。
“嘭——”
许烨霖的剑招在谢榭三尺外爆发开来,亮丽的锋芒像一簇骤然绽放的花朵,是那种致命的绝美,达到一种如梦似幻的境界。
许烨霖每刺出一剑,带起的都是一道森寒的剑气,破空的轻啸下隐藏的是冷酷的杀机,照面间他的剑气像密密麻麻的蜂群,比风更寒、比雪更冷,完全将谢榭罩在了剑势之中。
“当、当当——”
孤星寂寞剑在谢榭手中旋转,每次总能恰到好处的击散许烨霖的剑气,像最顶尖的雕刻大师总能窥破材料的本质,去芜存菁,用刻刀创造出最完美的作品。
雪在飞舞,不止是空中的,连他们脚下踩的也一样,飞舞的雪像一层层白色的纱幔罩着他们两个,时而破裂四散、时而旋转如漩涡,就像有传说中的雪女为他们伴舞一般,如诗如画。
“叮——”
一道悦耳的声音响起,谢榭用剑鞘挡住了许烨霖的一剑,浑身鼓劲,向前一步、用力一推,将许烨霖逼退到了铁链上,他还找不到机会出剑,但也深知久守必失的道理,所以就选择打乱许烨霖的出剑节奏。
谢榭就这么一步、一推,身上原本若有若无的战意变得无比浓烈,带给许烨霖的压力也成倍的增加,感觉再也无法压制了。
许烨霖人如虚影的后飘三尺,谢榭紧追而上,两人就这么站立在铁链上继续比剑,这可是真正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看下去连山底都不知道在哪,一切都是那么的渺小,要是掉下去,连尸首都找不着。
谢榭的剑鞘接连点出,每一下出手的角度都不同,可目标却是同一个地方——许烨霖的右手!
看到剑鞘点至,许烨霖脸上爆发出灿烂的笑容,谢榭的观点与他相同,只有在最危急的情况下才能逼出最强的自己,确实值得自己不惜性命挑战他,双脚在铁链上一勾,猛的一晃,从铁链下面绕道左面,剑锋偏转,以雄鸡啄食之势贯向谢榭的大腿与腰间。
“叮、当、叮叮叮——”
许烨霖像一条攀附在柱子上的蛇,身形飘忽不定,时左时右,总能从各种不可能的角度攻击谢榭,那无数绝美的弧迹犹如一阵流星雨,炫丽无比。
面对着出乎意料的攻击方式,谢榭并没有后退,人如飞鸟跃起,凌空翻身,头下脚上的直接攻向许烨霖的双脚。
“嚯——”
许烨霖眼底闪过一抹赞赏,胆子居然比自己还大,左臂紧忙搂住铁链,一个旋转,倒立而起,双腿如两条饿狼蹬向空中的谢榭。
“嘭——”
被踹了个正着的谢榭,连哼都没时间哼,眼疾手快的抓在许烨霖的腿上,借力一跃,轻盈的落在一丈外的铁链上,两个人调转了方位,重新站定,在万丈深渊之上、狂风暴雪中,随着铁链一起摇摆,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
“耍剑的,我们来了!”
一道长啸从峰下传了上来,有着一种震人心弦的力量敲击着两个人的耳膜,回音震荡不绝、良久不息,同时还有一个听起来放荡不羁的声音,靖阳的,说话的是他,那这啸声应该是天奇或者傲辰的了,他总喜欢干这种占便宜的事。
看到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从峰下飞跃上来,傲辰两臂夹着琉璃和碧菡,人如流星的飞奔上来,看到峰顶上只有他们两人,才松了一口气,比武是公平的就好。
“白狐,有白狐!”
闯过了凌冽的风雪,琉璃才得以睁开眼,看到小池子旁边的雪狐,惊声的呼喊,压根就把上来干嘛的事情忘了。
雪狐闻声轻巧的连跃,退到了远处,随时准备逃跑,眨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歪着脑袋看着琉璃,又看看碧菡,似乎觉得两女眼中没有恶意,大着胆子停在了远处。
“小雪狐,过来,我这儿有吃的。”
琉璃喜欢雪狐,碧菡自然得帮忙,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几块肉干,轻轻的招着手,亲昵的呼唤着,而雪狐居然也像遇到了亲人一般,敏捷的几个跳跃,跑到了碧菡身前,亲昵的舔着碧菡的手,然后才去嗅着肉干,似乎是在判断好不好吃。
“菡姐姐,给我抱,给我抱抱!”
碧菡在动物面前有着无与伦比的魅力,这点大家是早就见怪不怪了,都专注的看着铁链上的两人,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比武,够可以的啊!
“我与他是公平之战,你们不要插手,我若死了,你们放他离开!”
谢榭说这话时,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上,整个人的气势也比刚才更加凝炼了,眼神也变得像波澜不惊的古井。
“哇,你们——”
摸够了雪狐,琉璃这才注意到铁链上的两个人,往旁边走了两步,伸长脖子看看下面,顿时就头晕目眩,觉得满肚子都是凉气,山底下都变得模模糊糊的,不就比武嘛,干嘛跑那么危险的地方,掉下去怎么办?
“知道了!”
傲辰只淡淡的回应一句,这个时候说任何话都是多余的,不但不能帮到谢榭,还会乱了他的心境。
“小心了!”
“此生能见天下第一剑,纵死无悔!”
谢榭望着许烨霖一脸凝重的道,许烨霖把剑一环,斜指苍天,而左手的剑鞘则是直指山底,剑和剑鞘形成了一条斜线,很显然,他不认为自己仅凭右手可以赢这一战。
谢榭猛地往前一扑,孤星寂寞剑出鞘了,出鞘瞬间的光芒璀璨夺目,耀的大家的眼有些睁不开,而与他近在咫尺的许烨霖感受就更不用说了,幸运的是他十岁就开始杀人,活到现在,反应、判断、甚至听风辨位,都是极佳的,同境界想震慑住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孤星寂寞剑所过之处均伴随着碧绿色的流光,像水的波纹,许烨霖的神经崩的很紧,他见识过的剑客无数,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剑,剑法也异于常人,看起来好像很慢的样子,可是谢榭刚才的出手他是见过的,绝不可能慢,那么是自己的眼睛跟不上剑的速度?
许烨霖心中多了一丝疑惑与不自信,殊不知同样不自信的还有谢榭。
两人不同的是,谢榭剑出鞘以后,就像换了一个人,多余的思绪完全被摒除,心里只剩下了剑,剩下了击败许烨霖的念头,他的精神完全融入了孤星寂寞剑中,他的一切都凝聚在了这片流光之中,达到了忘我之境。
这是一种难以解释的心境,傲辰讶然地望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在场的只有他能理解,这似乎已经触及了练心,有点像是他对神识的运用,实际上谢榭的剑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快,是大家被谢榭震慑住了,产生了一种错觉,眼睛也是会骗人的。
“嗖嗖嗖——”
像是重演了比剑的第一幕,同样是角色调转,只是这一次是无声无息的,许烨霖感觉自己像是成了雄鸡脚下的蜈蚣,一不小心就会被谢榭啄了吞下肚子。
许烨霖是一个骄傲的人,他无法忍受这种被动,落血疯狂刺出,却通通刺了个空,许烨霖感觉谢榭好像是消失了,眼前的只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影子,或者更准确的说他感觉两人像是站在不同的位面上,谢榭可以攻击到他,而却不能攻击到谢榭,这极其强烈的矛盾感,正痛苦的折磨着许烨霖。
“喝啊——”
“血落天清!”
许烨霖一个旋身升空,剑化成了漫天的烟花,又是一幕凄迷梦幻的景象,就像最美的生物往往也是最致命一样,那漫天的烟花夹带着千千万万片飞洒的雪花,以无孔不入又飘逸优雅的姿态包裹住谢榭,让人完全看不出他的剑到底是在哪里。
“呀——”
谢榭一声低啸,身子向后倾倒,只剩膝盖是站立的,身子和铁链保持成了绝对的平行线,没有半点不稳的样子,仿佛他站立的是平地而不是一条纵横在天地之间的铁链。
靖阳和天奇齐齐的发出一声长叹,看谢榭杀人与比武,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前者是痛快,后者是无比的矛盾,一旦你把自己代入谢榭的对手,这种憋屈的感觉就更甚了。
琉璃激动的捂着心脏,心跳快的受不了,扭过头不敢看,她总担心谢榭会从铁链上掉下去,司徒蕾则是看的两眼不断放光,连眨眼都舍不得,两人的剑法都高明到让她惊叹的地步,放眼整个司徒家,绝没有一个年轻人可以比得上。
如果说许烨霖的剑是暴风雪,那么谢榭的剑就是无孔不入的水银,总能在剑招中寻找到缝隙,数次险险击中许烨霖。
一剑、两剑、三剑……许烨霖的心和骄傲都像是被放在油锅上煎,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的剑可以离他这么近过,刚才最险的一剑他脖子上的寒毛甚至都感觉到了孤星寂寞剑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