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我们抵达了疫区。天空飘洒着蒙蒙细雨,整个城市仿佛笼罩在一层薄雾轻纱之中。从飞机的舷窗向外看去,机场的点点灯光经雨滴折射,晕染了夜色,恍惚间迷离了人们的双眼。遇此情此景,心中有某根弦轻响,伴灯火星星,不知摇曳了谁的思绪。我静静地看着这份宁静美好,心中多了分惆怅。

直到,陆栎走了过来。

大概是经历过今日之事,莫名产生了些捉摸不透的情绪,反应总是迟钝了一些。陆栎在一旁静静站了许久,我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注意到他。“该走了。”半晌,陆栎开口。

“哦。”我听话地站起身来,随着陆栎走下飞机。茶道有言,一期一会。谁又知道,过去一个月间,脚下这片土地上,有多少生命逝去,又有多少爱别离发生。这个世上,大概没有人知道,灾难和明天,离别和欢聚,到底哪一个会更早到来。雨水仿佛是想要洗涤干净这片土地上的忧愁畏怖一般,连绵不绝,像是在弹奏一曲浮生悬想。“一期一会,乔洵。”我默念道。

出了机场的出口,远远便看到了前来接机的人。“这位便是楚研究员了吧?幸会幸会,我就是本次疫情溱港方面的疫区技术负责人,李南。”因为此人与陆栎在之前取样时有过接触,故并不显陌生,简单打过招呼后,注意力便重点放在了我的身上。“原来是李工,幸会。”我笑着同他打过招呼。“不知现在疫情如何?病毒源头可有追查到?”

“有了楚研的疫苗,疫情倒是基本控制住了。只是这源头,现在还没有查明。”提及此事,李南神情喜忧参半。

“不瞒李工,我们此次前来,便是为了查明这种病毒的源头,还请李工同我们密切配合。”我面上依旧端端正正地摆着微笑,恳切说道。

“那是自然,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楚研尽管提出来,我们定当全力配合。”李南一面说着,一面带我们上车。

车子驶出机场时,已经是晚上8点一刻了。早在飞机上养足了精神的我,此时倒活跃了起来,不禁四处打量。相比于一个星期前,此地随处可见穿着厚重闷热的防护服的一线工作人员的景象来说,此时疫区内的气氛委实是缓和了许多。

终于,在行驶了约三四十分钟后,我们来到了安顿我们的酒店。一进门便感到了门可罗雀的意味。想必也是受此次瘟疫的影响,其中只稀稀落落地有零星几个外来的游客住宿。从李南那里拿到房卡后,我们两人便去寻找自己的房间。

谁知,竟是隔壁。

与陆栎对视几秒,我一面心想这李南莫不是故意的吧,一面强颜欢笑:“好巧啊,陆先生就住在隔壁,……”后面部分我实在是编不下去了,总不能说常来串门吧?好在陆栎也只是简单点头示意了一下,并无过多举动。我默默打开房门,进入房间。

待一切收拾妥当后,我拿出了檀苡给我准备的药,取出一粒丢到嘴中,又顺手拧开一瓶矿泉水,猛喝了几口,想将其送下。不料喝的有些急,竟是自己呛到了自己。猛烈咳嗽了一阵,好容易顺了过来气,眼中都逼出了些许泪花。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祸不单行。我继续无奈。

洗澡刷牙后,我找出安魂香,正想点上,突然发现因为乘坐飞机,并没有带打火机。找遍了整个房间都没有找到任何点火工具,我不禁有些气馁。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去敲隔壁那位的门。

“请进。”伴随着清冷的声音,门打开了。许是夜晚光线昏暗些的缘故,看着陆栎的面容,我竟鬼使神差地觉着,陆栎这厮虽说性格实在是糟糕得不行,这模样长得倒还实在不错。挺鼻薄唇,眉宇间透着清冷与疏离。

看到是我,陆栎微微愣了一下,不过很快调整了过来。“怎么是你?”陆栎问我。“我……我只是来借个打火机。”被他这么一问,我有些结巴,本来一件极平常的事,经我这么一说竟显得有些不自然了。

“你抽烟?”他突然发问,语气似带着些许挪揄。这还真是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弄得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幻听了。“你想到哪儿去了?怎么会?我只是想点个熏香罢了。”我连忙解释。

“哦?楚小姐好讲究,只是不知这大半夜的熏的是什么香啊?”陆栎步步紧逼。“没……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我习惯了熏香,随身带着点罢了。”我连忙掩饰。话说我有抑郁症一事,只有檀苡知道。这是我的死穴,我并不欲更多人知晓。

特别是溱港的人。我可不想被他们更加严重地操控。

“既是如此,我也不多问了。”陆栎慢条斯理道,仿佛是在玩弄掌中的猎物一般。“只可惜,楚小姐想要的东西,我这里也没有。实在抱歉了,楚小姐。”

“好吧,既是如此,我先回去了。”我的脸色有些苍白。须知若无这安魂香,又是才换到了一个新地方,我今夜势必是睡不踏实了。我默默腹诽着陆栎,也只好转身回房。

我知道,不用安魂香,睡着比不睡更可怕。我正襟危坐在房间内的沙发上,本打算今夜不睡了,没想到还是没撑住困意,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是一场梦魇。

我仿佛又回到了乔洵死前,那段无助绝望的日子里。梦里仿佛有无数尖尖细细的声音呼喊,“楚有仪,乔洵死了,死了!是你,是你害死了他。”这些声音仿佛是无数细密的钢针,扎的我生疼。我远远看到了乔洵的背影,想要追他却怎么也追不上。“乔洵!”我摔倒在地,绝望地呼喊,“求你,求求你别走,好不好?”

梦魇之中的人,若无强大的定力,单单依靠自己,是很难走出来的。好在睡前我是倒在了房间里的沙发上,梦中一挣扎,翻身滚了下来,额头狠狠砸在了茶几转角上。好在这转角并不是很尖锐,额角只是淤青了一片,并未划破皮。但这一砸,却是足够让我醒来。

许是折腾出的声音太大,我正挣扎着爬起身来时,忽传来一阵敲门声。“楚小姐还好吧?”只因这么砸了一下,我正处于一片头晕眼花之中。正当我回过神来想要应一声时,门却“刷”的一下打开了。来者赫然是陆栎。

“你……你是怎……怎么进来的?”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不过是个酒店房间门禁,破解起来并非难事。”他答到。

这时,我猛然想起,此行陆栎怎么说名义上也是保护我的安危,暗地里怕是又要监视调查我,怎么可能没几分手段。“没,没事儿!瞧,我这怎么掉下来了。”我用尴尬掩饰自己。

“没事?那你额头上那么重的伤又怎么讲?”

“是掉下来的时候不小心磕到的。”我连忙回答。

“心虚。”陆栎启唇,干脆利落地总结出二字。“只是不知,楚小姐这是在掩饰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时间不早了,陆先生早点去休息吧。”我做出请人离开的姿态。陆栎转身离去,正当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这人竟又回来了。“擦药。”陆栎将外伤药膏递了过来,言语间透着不可违抗的意味。

我不想节外生枝,忙接了过来,跑进洗手间对着镜子,边涂药边琢磨,这陆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怎么这般阴晴不定。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好走出洗手间,将药还给陆栎。

“不必了,看起来楚小姐更需要它。”说完,陆栎便要转身离开。

“谢谢你的药。”我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陆栎脚步一顿,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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