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傅仪也在队伍中站了三天。他还站在最前面。后面的百官看着这支撑了风雨飘摇的南国数十年的老丞相。心里面也不知道是何滋味。
“老丞相。你还好吧。”柯傅仪身后一个紫袍蟒刺的面白男子小声道:“要不回去休息一下吧。反正殿下已经错过了两日。看來今天也不会到了。不过还是空等而已。”
柯傅仪站着不动。他不用看就知道说话的是礼部尚书宋孝严。他摇摇头。
宋孝严劝道:“老丞相”
柯傅仪微颤颤道:“殿下今日一定会到。”
宋孝严小声道:“这是为何。”
柯傅仪成竹在胸道:“事不过三。殿下会错过两次。却绝不会错过第三次。她是个有大气魄的公主。所以今天一定会回來。”
宋孝严点点头。从心底里佩服这个混了一辈子官场的老丞相。“学生知道了。”
柯傅仪微阖双眼。一副老态龙钟一样。
宋孝严又道:“老丞相。学生有一个问題想冒昧问一下。”
柯傅仪道:“你问吧。”
宋孝严道:“既然陛下已经发了五道金牌强招殿下回朝。可为何又要命令百官出迎。并且以帝王之乐《韶》接待呢。”
柯傅仪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又像是在想着这个问題。良久。他才道:“圣意不可揣测。你为官多年。怎么连这最基本的都看不明白。”
“是是是。”宋孝严一惊。即便是烈日下也手脚冰冷。再也不敢多言。
柯傅仪见他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又缓缓道:“老夫伺候圣上多年。如今已经年事高了。今后就要靠你们年轻人來辅助圣上。有些事我不妨说给自己听。而你听沒听见。我也就不知道了。毕竟大家都是为了更好的为圣上办事。”
宋孝严转惊为喜。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也知道这是老丞柯傅仪见他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又缓缓道:“老夫伺候圣上多年。如今已经年事高了。今后就要靠你们年轻人來辅助圣上。有些事我不妨说给自己听。而你听沒听见。我也就不知道了。毕竟大家都是为了更好的为圣上办事。”
宋孝严转惊为喜。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也知道这是老丞相在教他。这等机会可遇不可求。他立即振作精神。打起十二分精力听着。
柯傅仪道:“殿下蛰伏多年。终于一跃龙门。大权在握。自然不免做事有些操之过急了。圣上连发金牌召她回來。固然有忌惮于她的意思。不过圣上也不是昏君。不会想在史书上留下这么不光彩的一笔。所以我等出城相迎也是理所当然。为了迎接功臣嘛。毕竟殿下于社稷是有大功的。”
宋孝严在心底“哦”了一声。原來这里面尚有许多文章。说穿了当今隆帝是既要做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罢了。
“不过。孝严啊。你问的这个问題还是太浅表了。我想你静下心里也能想出來答案。”柯傅仪微微叹息。道:“你沒看到的。那才是真正的厉害啊。”
宋孝严请教道:“还请老丞相示下。”
柯傅仪已经完全合上浑古的老眼。只是摇摇头。意思这个不能说。
宋孝严也不敢再问。他学着柯傅仪一般也合上双眼。只感受到一阵阵的热浪。还有那响彻四野的乐章。
韶。虞舜乐也。传说为舜为尧所作之曲。
宋孝严久居杭州。也是沾染上了这地方的风雅之味。能听懂今天这迎接公主殿下回朝的奏乐就是《大韶》。
这一套曲。由钟、磬、琴、瑟、笙、管、箫等等等乐器合奏而起。只听得乐之为乐。有歌有舞。歌以咏其辞。而声以播之。舞则动其容。而以曲随之。
宋孝严听的如痴如醉。这几日听下來。实在觉得是个享受。也多亏了这奏乐。才能让他熬过两日的毒太阳。
“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大俦也。如此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其蔑以加于此矣。观止矣。”
柯傅仪微微撑开浑浊的老眼。看到宋孝严摇头晃脑的在细品这声乐的模样。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个人不值得提带。也就再也不看他一眼了。
就在此时。突然远处一阵急马。柯傅仪精神一振。知道三日的等待。公主殿下终于还是回來了。
不过來的并不是余歌的帅乘。而是一匹青骢马。上面一名英姿飒爽的女骑士。
那女骑士白袍白甲。飞身下马后并不下拜。而是大声道:“公主殿下有请丞相大人。”
柯傅仪越众颤步走出。道:“老臣在。”
那女骑士看他一身蟒袍。华发鬓角。心里面嘀咕:这把年纪了还要在官场上打滚。又是何必呢。
不过她想归想。口中大声道:“殿下正扎营城郊十里外”
柯傅仪不解余歌为何扎营十里外。不肯进城。难道她是怕进城后就和大军切断联系。故而以兵压城。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事情就不好办了。不过他毕竟是多年的老狐狸。面上毫无变化。装作喜道:“殿下既已回朝。我等当前往十里外相迎。”
“且慢。”那女骑士高声道:“殿下有令。奉旨回朝。身无寸功。不敢受百官朝拜联系。故而以兵压城。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事情就不好办了。不过他毕竟是多年的老狐狸。面上毫无变化。装作喜道:“殿下既已回朝。我等当前往十里外相迎。”
“且慢。”那女骑士高声道:“殿下有令。奉旨回朝。身无寸功。不敢受百官朝拜。故而扎营十里外。还请丞相大人撤去迎接仗队。也好让殿下能够进城。”
“这”柯傅仪沒想到余歌竟是这么想的。他说道:“百官朝拜。这是圣上下的圣旨。老臣不敢违抗。”
那女骑士忽然如银铃般的笑了。道:“既然老丞相不撤去百官。那么殿下就不进城。看看到时候。皇上是怪谁。”
“我”柯傅仪真是两头为难。自古以來。总管难当。他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的总管。如今家里的小姐长大了。他就更难做了。
“殿下不回朝。这可万万不可啊。”
那女骑士道:“殿下的脾气。我想老丞相也是知道的。她决定的事情。极难更改。”
柯傅仪见这传令的女骑士竟然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似乎并不是普通的斥候模样。他不禁道:“不如老臣随贵差前去十里外一趟。先见一见殿下。这样可好。”
那女骑士抚掌笑道:“殿下猜的真是一点不错。老丞相果然是肯借步相会。”
柯傅仪道:“殿下不愿过來。本就做着打算。让我过去一趟。”
那女骑士眨眨眼。道:“老丞相。你说呢。”
柯傅仪狠狠的跺了跺脚。高声道:“牵马。”
那女骑士有些不相信他这副垂垂老矣的样子。还能够骑马。
不过事实说明。她完全想错了。当柯傅仪上马后。整个人的气势立即变了。那是刚硬和果敢的气魄。他蹬腿上步。提僵坐直。哪里还有半分老态昏庸的样子。
“好。”那女骑士一挑大拇指。赞了一声。
十里路并不算远。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等柯傅仪随着那女骑士一路经过那些营帐。來到余歌的帅账前。掀开门帘。他万万想不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一副场景。
帅营里也有一个音乐。不过不同于城门前的那么辉煌大气。
相比较之下。这简直就是蚊子在哼哼作响。
这种声音居然是从一把胡琴的琴弦上发出來的。
一个绝代风华的美人。穿着柔软而干净的白长衫。膝头横着一把破旧的胡琴。她的手在拉着胡琴。
那是把破旧的胡琴。弓弦上的马尾已经发黑。琴弦却还不错。弹出來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孤星独吟。呻吟如歌如泣。
美人低着头。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并沒有放在胡琴上。而是痴痴的望着床上的男子。
一个同样美丽的男子。面容安详的躺着。
她就这么拉着哀怨的胡琴。望着他。
对于柯傅仪的进门來。她似乎毫无知觉。不闻不问。
柯傅仪进來之后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门边的一个角落里。既不说话。也无太多动作。放佛他就该这么做的才是。
良久。他觉得那胡琴虽然就近在面前。可是如泣的琴声仍然是像从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來的。
传到他的耳朵。只剩下说不出的悲凉。
良久良久。一曲终了。
柯傅仪轻轻的抚掌。叹息道:“沒想到殿下对于音作。放佛他就该这么做的才是。
良久。他觉得那胡琴虽然就近在面前。可是如泣的琴声仍然是像从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來的。
传到他的耳朵。只剩下说不出的悲凉。
良久良久。一曲终了。
柯傅仪轻轻的抚掌。叹息道:“沒想到殿下对于音律有如此之深的造诣。老臣佩服。”
余歌收起胡琴。道:“让老丞相见笑了。”
这时。她手一抖。那哀怨的胡琴声又响起。
帐蓬外忽然走进來一个腰肢像蛇般柔软扭动的人。跳着一种如蛇一般怪异的舞步走了进來。
在他之后。还有六个。
这七个人。每个人看起來都同样怪异妖媚。随着哀怨缠绵的乐声。跳着各式各样怪异妖媚的舞步.穿着各式各样怪异妖媚的舞装。把自己大部分胴体暴露在舞衫外。看起來有点像是西漠來的舞娘。
他们都是男的。而且每个都很英俊。尤其是第一个进來的。他的头上还带着一个冲天冠。黄色的冲天冠。
余歌的琴声尖利起來。然后那后來的六人踏着节拍做着对第一个人跪拜的舞姿。
这儿的那个舞姿实在奇怪之极。他们偏巧能融合的很好。看起來赏心悦目。
这时。只见那第一个人傲然接受朝拜。然后随手一掌。拍死了其中一个舞者。
“啊……”虽然知道这是编排的舞剧。不过柯傅仪还是心里一突。他从未见过这等怪异的舞蹈。
乐曲还在继续。那后來的五人对于自己同伴被打死竟然做出拍手鼓掌的舞姿。脸上全都带着喜庆的微笑。放佛在欢庆第一人杀得好。
接下來又是一次朝拜。结果那第一人又拍掌杀了其中一个人。众人依然欢庆鼓舞。不过动作开始僵硬。
就这么的重复下去。后來进來的只有两人了。他们的脸上竟然再也沒有了笑脸。反而阴沉的可怕。
这一次朝拜后。那后來的两人忽然身子一滑。“拍拍”两掌。击打在第一人的胸口上。那第一人面上带着不信和愤恨死去。
到了这一刻。柯傅仪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他想要开口。却被余歌用眼神制止了。
胡琴的曲调一味哀怨委婉。现在已经失去了朝拜的对象。那后來的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竟然同时出手。分别拍打了对方一掌。两人同时倒地死去。
到了这一刻。琴声渐渐低沉。宛如离人渐渐走远。终于消失不可听见。
这一曲一舞。期间沒有人说半句话。可柯傅仪只看着浑身发冷。感觉亲眼目睹一出惨绝无比的大剧。他的呼吸也不禁有些急促。
余歌道:“请问老丞相。我这琴拉的如何。”
柯傅仪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是汗。他躬身道:“老臣不敢胡乱猜测。”
“丞相请坐。”余歌等柯傅仪坐下后。淡淡笑道:“丞相在公辅助我父皇多年。是朝中重臣。是本宫的学习的老师。在私。年纪也在我祖父一辈。在我这里。还请随意些好。”
“是。殿下这般说了。那老臣就斗胆了。”柯傅仪沉声道:“乐曲能闻人心。看殿下这胡琴的寄托之意。倒似悲意过重。并非中兴之象啊。”
“是。”余歌道:“就这么多吗。”
柯傅仪道:“殿下这一舞。期间也是大有包含深意。”
“哦。”余歌不置可否。
柯傅仪道:“殿下想说的话。老臣大概也知道了。但老臣可以保证。皇上绝无此意。”
余歌冷声道:“他连发我五枚金牌。难道还沒有杀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