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想是那守门的人看过了令牌。已经放行。萧秋狂就这么跟着轿子通过了一条极长的城墙甬道。入门之后。是那种白玉般的石板路。路上打扫的干干净净。萧秋狂虽然瞧不见四下的景象。但衡情度势。也已猜出宅院非但气派。必定宏伟。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却又沒能看一眼具体环境。不敢妄下断言。

庭院深沉。走了一重又是一重。也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头。而且不时的就有一对打着灯笼的人穿梭走过。男的尽皆穿着织锦鞋。女的便是罗裙着地。脚步走的都是又快又静。

萧秋狂进來后这许久。经未听到一句人声。再听那抬脚的四人。脚步声也不自觉的放轻了。这里看來真的极不简单。

“看这模样。很可能这里就是”萧秋狂暗暗道:“如果真的是那里。我这般闯进來。到底是福是祸。”

不论如何。这一切。已经失去了萧秋狂原先的计划。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终于轿子停了下來。停在一座大房子面前。早有一双着织锦鞋的脚迎了上來。说着:“哎呦。姑娘您可总算回來了。主子问起你好几次了。”

“欧阳。”萧秋狂差点一个沒抓稳就从那轿子底下掉了下來。不过他马上就知道自己听错了。这个声音虽然听起來又尖又细。就像是公鸭子般。可也沒有欧阳那种狠辣的味儿在里面。但就算不是欧阳。却也是极像的。“怎么会这样。”

“怎么了。主子有事。”小茵娘显然有些紧张。小声问道。

那尖细嗓音谄媚道:“沒事。不过就是姑娘你离开了会儿。主子惦记着您。要知道咱们主子那可是一刻也离不开姑娘啊。”

“就你会说话。”小茵娘知道沒事。心里面落下一块石头。也被拍的舒舒服服的。“待会儿跟你算账。”她说着扭着纤细的腰肢推门进去。

萧秋狂听着久了。已经醒悟过來。这根本就是被阉割之后的男人说话才有的嗓音。只因他平生极少和这种人接触。乍然间听到这种尖细嗓音。才会误以为是同一人。“这世上什么样的男人才会是阉割的”

到了此时此刻。萧秋狂已经明白了。这里是皇宫。而那种声音自然是太监的。只是不知道这小茵娘的主子在宫中是何地位。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那人又尖声尖气的刻薄道:“还不走。难道还讨赏不成了。”即使听一百遍。这嗓音还是有说不出的难听。

“是。”那轿夫又只能抬起轿子。往回走。

萧秋狂在轿子下已经躲了许久。他单靠着一条左手臂挂着。早已经是酸楚疼痛不堪。仿佛有几千几万根尖针在他肩头处扎着。扎完后换上千万只蚂蚁爬來派去。实在难受。

他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可也只能这么忍着。只盼这些轿夫快些走到阴暗拐角处。他也好溜出來。去察看方才那间宫殿。

哪知这些人却偏不赶快。一面走着。一面竟聊起天來。

李庆忽然道:“各位兄弟。你们可觉得今天这轿子重了不少。”

“是呀。”另一人接话道:“莫说來的时候那个重。便是现在。空轿子竟也如平时坐个人一般。也着实奇怪。”

“莫不是有狐仙在作怪。”

“吾乃神山昆仑狐仙。尔等唤吾何事。”忽然一个空灵的声音在这些轿夫的耳朵里飘荡。

“是谁。谁在说话……”

“啊。真的有狐仙……救命啊”

众人“哄”然一声。抛下轿子。眨眼间抱头跑的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萧秋狂暗中松了口气。顿觉再也支持不住。咕噜一下跌到地上。全身的骨头都似要跌散了。他这一天已经跟踪实在太久。到了现在米水未进。人也累极了。忍不住想要躺着休息一下。

过不久多。只听到一阵呵斥声。还有兵刃出鞘声。

萧秋狂一想。明白过來应当是那些轿夫大呼小叫的。吸引住了这宫中侍卫的注意。他们又喊着什么狐仙。这些侍卫自然是要來看一看了。

这么一來。萧秋狂只有咬着牙。一个掠身。消失不见了。

至于那些轿夫带了侍卫回來看。却是什么都沒找到。自然來不了被一顿教训。

萧秋狂放眼看去。一层层的屋子。千椽万瓦。数也数不清。皇家气派一览无余。

他略微一晃过神。已经找到了方才轿子停下來的那个宫殿。所幸这附近的侍卫都被那狐仙吸引过去了。萧秋狂倒是不费吹灰之力从开着的窗户轻飘飘的掠了进去。一落脚。便觉得脚下柔软之极。他知道那是波斯地毯。一张可值千把两银子。上面织着大朵红色玫瑰。再见房里锦帏绣被。珠帘软帐。尽皆是黄色的。正是皇家御用之物。气派非凡。萧秋狂身边桌上放着女子用的梳妆物品。一转身却是一面晶莹而巨大的铜镜子。镜框上镶满了翡翠和珠宝。

无论什么年纪的女人。都喜欢珠宝。喜欢珠宝那种灿烂夺目的光彩。还有那种圆润的触感。

那会带着一种迷醉。这种迷醉有时候更胜过男人所带來的快乐。

镜子之后。萧秋狂还看到了无数的珠宝。翡翠雕刻的珊瑚树。玉石桌椅。甚至那张巨大而光洁的床。也是由一块完整的白玉雕成。这里面竟沒有一件东西不是贵重的可怕。他也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嫔妃的寝宫。

在进來之前。他已经察看了一番。并沒有发现这宫里面有人。就在方才他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小茵娘走进去的。可怎么现在都沒人了。

难莫非真有狐仙。还是根本他就是找错了地方。

就在萧秋狂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找找看其他地方时。忽然那大床上传來一声幽幽的叹息。

在萧秋狂的这一生中。并非沒有做过偷香窃玉之事。也见识过无数的女人。可从來沒有听过这样的叹息。

这声音并非妖艳而**蚀骨。听來反倒像是哀婉缠绵。如有无尽的忧愁和说不完的痛楚。

如果非要形容。倒有些像是雨后的残荷。

曾有先人吟诗:留得残荷听雨声。

萧秋狂骨子里风流。也是喜爱这话的。以前曾有一个朋友有一枚刻章。用的是古田玉。上书:留得枯荷听雨声。

萧秋狂见了之后。一把摔碎那枚刻章。只说了一句话:败笔。简直就是贻笑大方。

这“枯荷”与“残荷”相差只是一字。其中味道天地之别。滋味品來也就只有自己知道。

如今这个女人便是让萧秋狂第一个念头想到这句词。

“原來有人在罗帐内。我竟沒有发现。”

珍珠罗帐里。那女子已经起來一点。半倚半卧。彷佛弱不胜依。

虽然隔着层纱帐。看不清楚容颜身段。可在萧秋狂眼中。已是风华绝代。不可逼视。连萧秋狂到了这里。都似觉得有些自惭形秽起來。

笑傲王侯的萧秋狂竟有些一丝紧张。

“贵客來访。贱妾有恙在身。不能相迎。还望赎罪。”这声音沙沙哑哑。似乎还带着一丝甜味儿。

“这”萧秋狂顿时惊呆住了。他并不是被人发现行踪惊讶。而是听到这嗓音。这嗓音他熟悉之极。正是萧秋狂独有的。

为何会在这燕京城皇宫里一个女人会有何萧秋狂一模一样的嗓音。这实在太过诡异了。

“这不可能不”

“公子。”

“啊。”萧秋狂回过神來。清了清喉咙。道:“不……不客气。在下深夜冒昧前來。还望贵主人见谅。”

“哦。”那罗帐内的女人也隔着一层纱幔。看不清楚萧秋狂的容颜。但她也发现了萧秋狂的嗓音。那种独特的沙弥。她吃惊道:“你是不这不可能”

萧秋狂知道她在吃惊什么。他静静的站着。微笑不语。

那女人毕竟也不是普通人。她只失神片刻。已经恢复平静。淡淡道:“公子夜闯皇室女眷寝宫。可知这已经是死罪。”

萧秋狂笑笑道:“死则死矣。况且死罪是人定的。自然也能由人來破坏。”

“哦。”那女人慵懒道:“看样子公子并不想死。”

萧秋狂长笑道:“世人都贪生怕死。在下也是芸芸众人。岂能免俗。”

那女人道:“贱妾观公子之貌。气韵轩昂。岂会是俗人。”

萧秋狂道:“见笑了。”

那女人道:“不知公子深夜造访。究竟所为何事。”

萧秋狂沒想到她会这么一问。如今他已在这屋内待了许久。早已经打量了一切。实在沒有发现除了这床上的女人之外还有任何人。看來那小茵娘已经走了。只是那本名册呢。

他的目光落在罗帐内。萧秋狂的直觉告诉他。那本名册应该就在那里。而现在他要做的。是怎么将那名册从这女人手里带走。

“在下前來。不过是为了这宫中珠宝。”

“珠宝。”那女人轻笑一声。掩唇笑道:“沒想到公子竟是一位梁上君子。”

萧秋狂慢慢走近那张玉床。道:“梁上君子也算是君子。”

“哦。”那女人道:“公子既然是梁上君子。为何却落到了地上。莫非是想改行做个脚踏实地的真正谦谦君子。”

萧秋狂道:“梁上君子下了地。也还不是真正君子。”

“哦。那是什么。”

“变成了偷香采花蜂。”

“啊。”那女人突然轻叫一下。道:“偷香。”

萧秋狂道:“偷香窃玉的偷香。”

那女人道:“莫非公子既要珠宝。也要美人。”

萧秋狂轻笑道:“那就要看看。夫人您是不是美人了。”

“哎”那女人轻轻叹息。又是那种忧愁的叹息。她叹息道:“我不是美人。”

萧秋狂已经走的很近了。他沉声道:“是不是美人。可不能您说了算。”

那女人似乎根本不知道萧秋狂已经走得太近了。她依然懒懒道:“那该谁说了算。”

萧秋狂道:“我。”

“公子好大的胆子。”那女人似乎并不生气。反而笑着说。

萧秋狂道:“君子一般都是胆子比较大的。”

那女人道:“是吗。”

萧秋狂道:“自然。”

那女道:“公子可知道此时只要我高呼一下。立即就有无数刀斧手冲入其中。将公子剁为肉泥的。”

萧秋狂自信道:“夫人不会这么做的。”

“是吗。”那女人还未说完话。忽然门外宫女轻轻弹门。说道:“殿下叫人吗。”

“殿下。”萧秋狂有些莫名其妙。怎么这宫女称呼那女子为殿下。

那女人懒声道:“沒有。你们都去睡吧。不用在这里侍候。”

宫女道:“殿下。您不是过会儿还要服药吗。”

那女人突然怒气一冲。如风云变幻。厉声道:“我要不要服药。自有主张。何须你來提醒。”

“是。”门外那宫女吓得“咚”一声跪倒在地。求饶道:“奴婢该死。”

“滚。”那女人淡淡吐出一个字。似乎有些疲倦了。仰面平靠在床边上。良久不语。

萧秋狂沒想到这女人脾气变化如此之快。之大。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让公子见笑了。”

良久。那女人才开口道。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萧秋狂道:“夫人何苦为了一些琐事而劳神伤心呢。要知怒伤肝。悲胜恐啊。”

那女人道:“怒伤肝。这是谁家说的。”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萧秋狂道:“肝在志为怒,怒之情志变化,由肝之精气所化。”

“哼。汉人家的学问。”那女人冷笑道:“原來公子是汉人。”

萧秋狂道:“正是。”

那女人道:“你们汉人只会说这些沒用的东西”

萧秋狂道:“夫人怎么能说这是沒用的东西呢。”

“是吗。”那女人道:“曾经这宫殿内也有一个汉人來过。他和你一样满口学问、大道理。你可知道他最后的结局是怎么样吗。”

“在下不知。”萧秋狂道。

那女人道:“他死了。”

“哎”萧秋狂叹息不已。

那女人道:“公子在叹息什么。”

萧秋狂道:“我在叹息。为何那宫女会称呼夫人为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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