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摸索着一步步走下去,台阶砌的很工整,他也不知道走得多久了,蓦然,前方一点白光,萧秋狂第一直觉是白银的亮光。

“难道这是老凤祥银楼的藏银库?”这是萧秋狂第一个念头。

甬道的尽头只是一间不大的银室,若沒有到过的人绝想不到在地下竟有一个亮的耀眼的银室,亮光就來自一侧银壁上的银灯,萧秋狂一眼望去只能看到亮的耀眼的白银。

一个由白银组成的世界,这该值多少钱?

在银室的中央一方工整的水池,漓荡着朦胧的水光,那水光也似泛着纯银的柔芒,在水池边却有一姑娘,别的脸看不清楚年纪,挽起裤脚斜斜坐在水边洗脚,露出一段玉足竟也泛着银白的光芒,不只是那赤足,她的全身银白,都有一股淡淡的柔芒。

萧秋狂刚刚死里逃生,实在想不到会在这样的一个地方遇到一个银白色的女孩,他注意到那女孩的披发也是银白的,她整个人全身竟无半分其他的色素。

“这?”巫梦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大声道:“这不可能!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除非她是神仙?”

萧秋狂微微一笑。

巫梦瞪大了眼睛,道:“难道她真是神仙?”

“子不语怪力乱神!”萧秋狂道:“她自然也不是神仙。”

“那是什么?”

“她呀,根本不是什么?”

“好姐夫,你别卖关子了嘛!快说嘛……”巫梦哀求道,她已经完全被萧秋狂的所见所闻吸引住了。

萧秋狂这个人这一生的经历不可谓不曛丽多彩,可这一次他遇到的,却也是其他人做梦也沒想到的。

“在下为形势所迫,不得已误闯贵地,打扰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在这样的一个地方遇到一个如此奇怪的女孩,萧秋狂也绝不肯失半点礼数,这只因他本是个很尊重女性的人。

很多女人喜欢萧秋狂,实在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更何况他那低沉沙弥的声音也有极大的杀伤力。

可这一次萧秋狂却吃了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那女孩竟完全不动不理,她的半截小腿放入水中,半弓着腰,左手收拢着下摆衣裳贴在小腹上,右手低低掬起一捧银光正欲要洗涤莲足。

萧秋狂等待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这女孩竟然从他进來后一直摆着这个姿势不变,萧秋狂毕竟不是常人,他借着微弱的灯火走上前一步再细看一番,终于发现原來这少女不过是个雕刻。

只因她本是个背影,加上灯火微弱,萧秋狂在惊魂未定之下居然看走了眼,倒也可以从侧面看出这雕刻师傅的功力实在不凡,几可乱真。

萧秋狂再走上前去几步,望着少女银雕自言自语道:“要弄到这么人身高的白银已经极为难得了,更难的是此人竟能在相对柔软的白银上雕刻,仅仅一个背影便已形神具备,端的是天大的功力。”

世上本多奇工巧匠,只因那时候重农抑工,这些巧匠大多默默无闻罢了,萧秋狂虽然涉猎极广,可细看了一番还是看不出是哪家哪派的刀法。

走的近了才看清楚,原來水池也是白银铺盖的,透明的清水底蕴着纯白的银光,竟似凭空生出一段淡雾,带着一丝出尘的迷茫。

“为什么老凤祥银楼下会有这样的一个密室,看样子也不是寻常藏宝或是交易的地方,更无端有个白银雕刻的少女,这委实过于古怪。”萧秋狂也实在想不明白,他本就对这老凤祥银楼不熟悉,哪能凭空猜得出呢。

不过这还不是最古怪的,等萧秋狂转到少女的面前细看时,他顿时被吓了一跳,蝶恋花的胆子实在不小,能将他吓了一跳的东西又会是什么?

“我猜那是个丑八怪,沒准长着大小眼,满脸的麻子!”巫梦跳着脚肯定笃笃的说。

“错!”萧秋狂笑笑道:“你绝对猜不到,便连我沒猜到她会是长的那个模样?”

“好姐夫,你先说说,是很丑还是很漂亮??”

“她呀?”萧秋狂的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低沉道:“她不丑也不美。”

巫梦嘟着嘴:“哎呀!到底什么意思嘛?”

那少女的确不丑也不美,只因她根本沒有脸。

这是一个无面的少女银雕——

昏毂的灯火,迷离的青烟,刚刚经过生死之难的萧秋狂真真的被吓了一跳,他万万沒想到这精心雕刻的少女竟是个无面人,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一个道理,原來一个人脸上沒有眼睛、鼻子、嘴巴竟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情,有着一种邪恶的丑陋。

他宁愿这少女是个满脸的麻子、酒糟鼻、血盆大口,也比这样什么都沒有來的亲切可爱的多,这少女虽然沒有面孔,偏着头的模样却好像一直注视着一个东西,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萧秋狂明明知道她沒有眼睛,可还是不由自主的感受到她在注视着一样东西,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或许是因为雕刻的刀功实在厉害,也或许是因为那密室里有种诡异的氛围。

萧秋狂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见到就在脚跟上有一只兔子。

长长的耳朵,短短的尾巴,一动不动的蹲着,静静的散发着银白色的柔芒。

萧秋狂已经有经验了,他这次一眼就看出这兔子也是个雕刻。

这只兔子也一样沒有面孔,甚至连标志性的大门牙也沒有,不过它有一只顺着的血红色眼睛。

兔子的眼睛本是红色的,可自从进入这个银室之后,萧秋狂便再也沒有见过银白之外的其他颜色,一时竟有些不习惯,更何况是一只顺着的眼睛。

那只血红色的竖眼正瞬也不瞬的盯着萧秋狂,放佛是一只二郎神的天眼,有着无尽的魔力。

萧秋狂从未试过被一只兔子这么盯着看,虽然这只是一个雕刻,可在他心里总觉得这是活物,甚至里面沒准真有可能封着一个兔子。

传说中不乏这样狠毒的工匠,为了达到雕刻的逼真灵动,竟丧心病狂到选择用真人做模,最著名的一个例子,莫过于人人都知晓的秦始皇兵马俑。

突然,一直盯着那血眼的萧秋狂的心中划过一道闪电,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想到了极为重要的一点东西。

他再仔细观察了一遍这四周的环境,实在不敢相信这一切居然是真的。

巫梦仔细的想來想去,也沒觉得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古怪的,只能开口问道:“姐夫?你想到了什么?”

萧秋狂满含深意的望着巫月,后者的面上也是一副“难道真是那个地方”的表情,两人不禁叹了口气。

巫梦焦急了,她拼命的在萧秋狂面前挥挥手,道:“你们两你看我,我看你干什么!姐夫……”

萧秋狂幽幽叹道:“银楼栖于百丈断壁之崖,玉兔寄相思于逝水之中。吾心之更甚,天之眼渐起,循转清之明月,攀于崎岖山道。碧落之炁起角宿,一度一杪一虚渐次北行,乃至月神所护之宫。”

“这话?”巫梦也呆住了,她一下子不跳了,喃喃道:“这里难道是天路的开端??”

萧秋狂点点头,他当时想到这几句话时一下子呆住了,浑身如被雷击战嗦,这一切得來全不费工夫,实在是太巧合了,他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银楼”,“玉兔”,“逝水”,“天之眼”,乃至月神所护之宫,有这些已经完全足够了,这地方即便不是天路的开端,也一定和神秘的拜月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姐夫?后來你怎么做了?”巫梦着急想知道接下來的事情。

萧秋狂无奈的逗弄了下怀里的宝宝,尴尬道:“后來我出來了。”

“你出來了???”巫梦绝沒想到萧秋狂居然会这么做,在她认为萧秋狂一定是找到了那入口,沒准已经在天路上转了一圈了,现在回來是带她去见她姐姐的。在她心里,实在已经将萧秋狂当做无所不能的神仙看了。

“为什么呀?”

萧秋狂道:“只因宝宝哭了。”

这个理由实在无奈,也让人哭笑不得。

当时,萧秋狂心中闪过那个念头之后,他也决定要仔细研究一番求证一番自己的推断,突然,一阵婴孩的啼哭声。

寂静,几乎是绝对寂静到可以听见自己心跳声的密室里,忽然想起一阵婴儿哭声,那情景让人顿时毛骨悚然,有人说婴孩可以看见鬼魂,他怎么突然就哭了,还哭得那么伤心,如同夜猫子般。

寻常胆小点的肯定被吓个半死,更有些愚蠢些的便去猜测是不是真的有鬼,可萧秋狂只转念一想就知道这是孩子饿了,一般婴儿都是一个时辰一进奶,便是再慢些的两个时辰也一定饿了,他从开始遇火到现在虽不肯定到底有多久了,但一个时辰也肯定是有了,这个孩子饿醒了还是正常的。

婴孩这一哭,也打消了萧秋狂继续探查下去的念头,他知道自己不熟悉这拜月教的机关,即便是真的找到了天路的开端,也不能轻易的踏上去。

“所以,我决定出來和巫老伯先商量一番。”萧秋狂抱着孩子望着巫月。

巫月道:“你是对的,如果贸贸然的闯上天路,那是去送死。”

萧秋狂道:“所以我出來了。”

巫梦大叫一声,“不对!不对!”

“怎么不对了?”

“姐夫?你怎么出來的?”

“你说呢?”萧秋狂眨眨眼。

巫梦皱起眉头苦苦思索,突然抬头小声道:“难道你有原路返回了?”

萧秋狂哈哈大笑。

巫梦踢了他一脚,大声道:“说错就说错嘛!干嘛嘲笑人家?!”

萧秋狂抖抖衣裳上的脚印,道:“你说对了。”

巫梦转怒而喜道:“真是这样?”

萧秋狂道:“我早说了,阿梦你若是肯多动动脑筋~!并不比你姐姐差太多的。”

“哼!”巫梦得意洋洋一番,又突然道:“可是,我和爹爹一直看着那堆废墟,却沒有看到你出來?”

萧秋狂又低低叹了口气,面上表情古怪。

“说实话,这我也沒有想明白为什么?”

“连你也沒想明白?”

萧秋狂突然走到那方才老鼠钻出來的黄土包后,道:“你们來看。”

巫家父女对视一眼,走到萧秋狂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黄土包后竟是一块银白色的封盖,在初生的朝阳下散发着柔和点点的光芒,上面描绘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图纹,像是飞禽走兽。

“这?”

“这就是我出來的地方。”萧秋狂一脸古怪的样子望着巫月。

原來这就是萧秋狂带他们來这里的原因,只因他是从这个甬道走出來的——

“你当初也是打开这样的封盖后,进入那个甬道的?”巫月到了此刻,第一次皱起眉头,他自己是知道萧秋狂的本事,若要说原路返回,怎么会走到这里來的,而不是在银楼废墟里。

此事不得不说有些古怪。

“是。”萧秋狂点点头,肯定道:“虽然当时场面混乱,但这种封盖极为特别,我看过一眼便不会认错。”

巫月问的很清楚:“出來也是走那条甬道?”他不能错过一点误会。

“我也都是扶着墙壁走的,虽然甬道里漆黑一片,但是我自问绝沒有走岔路。”

萧秋狂也解释的很清楚,巫月自然相信萧秋狂的感觉,每个高手都会有他们自己的自信,他们认为是对的事情,往往不需要理由,那是一种很奇怪的自觉,野兽般的自觉。

可是,同样的一条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古怪的情景?

突然,清晨还带着水珠的清风拂过,老树枯枝上的铁乌鸦“呱!”叫唤了一声,巫梦本來心里就觉得怪怪的,这一下更是吓了一跳,尖叫道:“姐夫!你碰到了鬼打墙?!”

“胡说八道!”巫月呵斥一声,他又冲着萧秋狂道:“你将自己出來的情景仔仔细细说一遍,也许是当局者迷,我们一起想一想。”

萧秋狂点头同意。

那时,一想到要回去,萧秋狂第一个念头就是原路返回,他思维一向独特,常人认定了來路漆黑吓人,加上大火缭绕,根本想不到这个退路,可是萧秋狂很清楚知道此时最安全的一条路就是來时的甬道。

一來自己走过,二來那火也该烧的差不多了,周围街坊的人看到这么大个银楼烧了一定会惊动巫月,到时候上面废墟简单一清自然会看到那个银白色的甬道门板,只要如此,萧秋狂也一定能够得救了。

他虽然沒想到那些街坊根本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巫月父女却还是來了,也算是沒有猜的太错。

所以他又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点触着墙壁顺着原路返回而去,哪知道走到尽头时竟发现完全不对劲,他竟完全闻不到烧焦味和废墟土木堵住洞口,反而头顶也是一块银白色的封盖。

萧秋狂试着触摸了一番,居然真的再次找到了那个凸点,他试着一按,天便大亮了,他出來后才发现自己居然到了这乱葬岗里。

他百思不得其解,怀里孩子又哭的厉害,只能先回天之村找了个喂奶的先给孩子吃点奶,然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往老凤祥银楼,他知道这时候的巫月一定在那附近,果然,他一去就遇见了巫家父女。

“这实在奇怪?”巫月深吸一口气道:“拜月教中有诸多奇工巧匠,他们设计的机关极为神秘鬼怪,我们想不明白也是正常的,所幸的是你人沒事……”

萧秋狂无奈的笑笑道:“我曾经随歌儿学过一段时间的玄黄变化,自以为也懂一些机关数术,哎……哪知道在真正的高手面前自己居然连一点头绪也摸不到,实在无奈。”

“人有所长,也不算的什么……”巫月道:“只是我们既看不穿这甬道的秘密,只怕到了地下也一样找不到那天路的秘密。”

萧秋狂叹气道:“我所担心的也是这个问題。”

“姐夫?”巫梦忽然又跳了起來,叉着腰道:“要是我能说出这甬道的秘密,你……要怎么样夸我??”

“你?”萧秋狂和巫月异口同声,满脸不相信的样子。

“哼!!”巫梦怒道:“你们不要小看人?”

巫月道:“阿梦,不是小看你,而是……”

巫梦大声道:“爹爹你当然是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啦!你和姐夫都是一样,老是当人家还是小孩子!!”

萧秋狂可不敢再说她是小孩子了,他无意间视线落到巫梦那努力挺起的小胸脯上,忽然想起了昨夜那迷离的感情,那撕心的哭泣。

巫梦见萧秋狂的目光奇怪的看着自己,她的心不自然的猛跳了一下,暗暗骂了句:“死萧秋狂!臭萧秋狂!肯定是在笑话我。”

“要是我能够解释的通这甬道的秘密,那么……”巫梦也贼贼的看着萧秋狂,开口道:“我要姐夫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萧秋狂警惕道,他可是深切的领悟到了这个小丫头的折腾了,哪怕是十个一流高手加在一起也沒有她能够让萧秋狂头疼的。

巫梦春笋般的食指可爱的点在自己的酒窝上,道:“我还沒想到,你先答应我,以后我自然会找你的喽……”

“那不行……”萧秋狂断然拒绝道:“你若是要我砍自己一刀,那我不是太吃亏了?”

“呸呸呸!!”巫梦大声道:“谁要砍你了?莫说你是我姐夫,就是随便一个人,本小姐也不会随便去砍的……”

萧秋狂将信将疑道:“那你要我去做什么?”

巫梦道:“人家还不是沒想到吗?想到了自然会告诉你的。”

萧秋狂一脸警惕,这个小姑娘实在太会折腾了,他可不敢将自己随随便便的套进去,不然到时候被扒一层皮事小,做下不能后悔的错事那就晚矣。

“哎呀!姐夫,你可是堂堂的蝶恋花,怎么会怕了我个小姑娘呢??”巫梦劝道:“姐夫??!!”

萧秋狂摇摇头,就是不肯答应。

巫梦一下子板起脸來,道:“那你们自己想,想不出來,问问看你怎么再下去,看你还找不找得到?哼哼!”

萧秋狂把自己这一夜经历的事情又仔仔细细的想了一下,尤其是两次出入这甬道的情景,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出错在哪里,路只有一条,怎么会走错呢?

他实在想不明白。

“你真的知道?”

“不信就算。”巫梦不屑道:“哼!”

萧秋狂望着巫月,意思是你的女儿,你怎么不管管?

巫月苦笑的轻轻摇摇头,表示他也沒什么办法。

“哼!你们两人挤眉动眼的干什么嘛!”巫梦气鼓鼓道:“想不到堂堂蝶恋花连我个小丫头的要求都不敢答应”

萧秋狂嘴角一阵阵抽动,明知道这是激将,还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更何况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想不到的事情居然这个小丫头能够想明白,终于合上双目,道:“只要不伤害到其他人,不违背我做人的原则,我答应你。”

这一句答应可是条要命的枷锁啊,蝶恋花即便是再能飞,恐怕也要被套的死死的了。

“这就对了嘛。”巫梦嘻嘻一笑,道:“姐夫!你也不想想看,当时你抱着个孩子,是用哪只手摸着墙走的??”

“哪只手?”萧秋狂一愣,立即明白了,他苦笑一声,望着自己的右手,叹息道:“我……哎……”——

世人都知萧秋狂的右手已经废了,所以要抱一个孩子只能用左手,这也足以说明他无论是下去还是上來都是靠右手扶墙走路的,而问題也就出现在这里。

他上下都是靠右手摸墙行走,这也无疑他摸得不是同一堵墙,也就不能说明他走的是同一条甬道,完全有可能是走到了某个岔路上去了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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