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安静,无言的沉默。
苏立尘感觉像是离开水的鱼,呼吸困难,将要窒息一般。无力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的望着门外的青山。
“十六年前,圣教灵蛇使方舒与男弟子乌岩在成都府办事,巧遇淫贼掳掠少女。她二人自然不能置之不理,追了上去。
那淫贼异常奸猾,不但在追击的过程中分开了两人,还暗中对方师叔施下了淫药红烛。那红烛药效邪恶无比,中了此毒的女子往往丧失神智,一心只想与男子求欢。
危机时分,一位年轻的侠士打跑淫贼。可惜方师叔药性发作,难以挽回的铸成大错。
得知方师叔丧失清白,老教主勃然大怒,要将方师叔处死。乌岩乌师叔苦苦哀求,说是自己一直爱慕方师叔,觊觎她的美色。酒后乱性,下药侵犯了她,将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
乌岩师叔被推下了万蛇窟,受万蛇噬身之苦,死后都不得安宁。方师叔被废毒功,生下方格格三年后,受毒气反噬而亡。
你可知道老教主为何那么大怒气?那是因为方舒方师叔正是老教主定下的花山圣女。”;
听着苏历尘那木然平淡的话语,路了了一动不动,仿佛木头人一般。一听到那万蛇窟毒刑,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苏兄!求求你杀了我吧。万万不要将我丢进那万蛇窟,我不要受那样的罪过。”路了了脸色白的可怕。
心中挣扎了许久,苏历尘艰难的站起身来走出门口:“路了了,你走吧,走得越远好!”
路了了认为自己不怕死,但却害怕死余万蛇窟毒蛇之口,光是想象就毛骨悚然。费力的站起身,犹疑不定的看着苏历尘;
“我要是就这样走了,苏兄你怎么办?”
苏历尘缓缓闭上眼睛,声音有些飘忽:“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仔细看了一眼屋内,又看看一眼庭院。除了那一对万恶的瓷瓶,好像就没自己的东西。
将瓷瓶贴胸收好,下意识将那染血的短剑插在腰间,一时间有些茫然。最终走进方格格的闺房,从脂粉盒中翻出一堆碎银子,走了出去。
苏立尘的身影有些萧索,路了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微微一拱手:“历尘兄,保重!”
苏历尘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只是斜着拱了拱手。
路了了没有走几步,身后却又传来苏历尘低沉的声音:“永远不要对人说出去,解药往往才是毒药。”
路了了楞了一下,没有回头,自然看不见苏历尘内疚的低头不敢看他离去的背影。
路了了逃跑或者消失了,才有机会将此事遮掩下来。
一草一木,一山一谷,慢慢的落在身后,仿佛变得虚幻起来。转过身,痴痴的望向大山的深处。
那里有他打理过的药田,整理的庭院;有他烧饭的厨房,洗衣的小溪;有山巅的明月,有温柔的清风,还有让他受尽苦难,却甘之如饴,不愿意离开的身影;
这一切都变得如梦如幻,不真实起来。但身体残留的温度,让他对昨夜的焚心似火,欲仙欲死久久不能释怀。
忘了吧,还是忘了吧,这就是一场梦。现在的自己,只有回家的欲望。
山路上遇到的教徒,不管男女,脸上都露出兴奋的笑容,对即将到来的花山节充满憧憬。没有人,没有一个人注意他这位不起眼的药奴。
看守山门的那位老头,对着路过的路了了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就任其离开了。
五圣教没有逃奴,从来没有。一种要么老老实实的回山,一种毒发身亡变为累累白骨。
山下这座小镇,他依稀记得。找到驿站,坐上驿车,就可以离开。原来,离开是这么简单。
“小阿郎!你这是去哪里啊?”一位衣着大胆,浑身散发出成熟风情的苗家女子拦住了路了了。
路了了不敢去看女子胸前大片雪白,低头低声答道:“西昌县。”
女子十分大胆的捏捏路了了的脸颊:“这细皮嫩肉得小阿郎,倒不似山里的崽子。小阿郎!你去西昌县做什么?要不姐姐带你上山,见识下热闹的花山节,你做姐姐的伴郎可好?”
看见女子脸上放肆的笑容,路了了又气又急,却挣脱不得,只好放低身段哀求:“这位姐姐,我去西昌县有急事,求你放过我吧。”
“嘻嘻!这么俊俏的小阿郎。姐姐很是喜欢。要不我们钻去那林子,做姐姐的伴郎好么”女子指指旁边的山林,充满诱惑的笑着。
路了了脸上涨红,很是恼火,于是将方格格这张虎皮扯了出来:“我是五圣教灵蛇使方格格的药童,奉她之命前去西昌县办事。要是耽误了,我们都承受不起。姐姐就不要再捉弄我了。”
“哈哈,哈哈哈!姐姐我出山不到两年,格格那丫头居然找了一位这么俊俏的药奴。格格那小丫头,也长大了啊。”;
女子笑了一会儿,趣味的挑逗路了了:“巧了,姐姐我是方格格的师姐,也算是灵蛇谷主人,你敢不停我的话么?”
路了了心中哀叹:“自己堂堂男儿,难道真要受这女子折辱不成么!”
“妹仇!你在做什么?山里飞鹰传来了消息。”一男子远远的喊道。
妹仇用力拍打了一下路了了的肩膀:“胆小鬼!真当姐姐会吃了你成?”说完笑嘻嘻的离开了。
路了了松了口气,还好来了救星。
人还未走进小镇,那救星就变成了杀星。
路了了有被拦住了,除了妹仇,还有那位喊她的男子。
妹仇很是好奇的上下打量了路了了一番:“就是这小阿郎,毁坏了我灵蛇谷圣物噬魂笛?,怎么还像没事人一般呢。”
路了了有些莫名其妙。
那男子很是不耐,目无表情的说道:“废话那么多做什么!教主有令,死活不论,丢进万蛇窟,当做灵蛇的食物。”
路了了不懂什么圣物,什么噬魂笛。他只知道,万蛇窟自己是绝对不去的,死活都不去。
在两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路了了已经冲进路边的山林。
妹仇十分惋惜的摇摇头:“可怜的小阿郎!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偏冲进去。那无心岭也是能进的么。”
不紧不慢,与那男子追上前去。
枝条无情的抽打着脸庞,荆棘残忍的划破了衣衫,划破了皮肤。路了了不管不顾,只是亡命的向森林深处冲去。
当他疲惫不堪,当他想停下来舒一口气的时候,身后总是响起女子大胆热情的山歌。
山里呆的这一年多时间,路了了是听过山歌的。凤瑶唱过、方格格唱过、乌雅有时候喝酒,偶尔也会来那么几句。那时候,路了了总是笑意盎然的听着,觉得非常有趣,很是动听。可现在身后,女子的山歌,对他来说,则是催命的符音。
舌头伸了出了,大口踹着气。这让路了了路了了想起天门山猎户的猎狗,它们卖命狂奔的时候,就像自己现在这幅模样。
女子的山歌响起不久,山林里开始有了山歌回应。一唱一答,遥相呼应,最后越来越多,不下十余处。
这山歌声仿佛是一张网,慢慢将路了了包围起来。不过它们并不急于前来,路了了就好比垂死挣扎的猎物,难以逃脱它们的围捕。
一头栽进一个泥坑,路了了再也难以动弹。呼吸一口,肺部就撕裂一般疼痛。
要死了么?不知道是被毒虫啃咬,还是被野兽撕裂,路了了不在乎了。他只想闭上眼,就此睡去。
清晨的太阳越过云层,骄傲的将它们染上鲜艳的红色,宣告自己主宰的一天,又已到来。
晨露洗净了树叶,向大地回归,滴落在路了了的脸颊。好像泪水,悲伤着这孩子凄惨的命运。
路了了睁开眼,舌头贪恋的将露水卷进嘴里。咽喉里一阵清凉,恢复了一些活力。看了一眼腰间的香囊,拖着酸疼无比的双腿,向着那骄阳走去。
催命的山歌又开始响起,但路了了已经不害怕了,只是坚定的向高处走去,直到听到山后“哄哄”的水流声。
无路可走了,山崖下是一条奔腾狂暴的大江,身后隐约能看到追来的人影。
“老天爷!我路了了到底做了什么罪无可赦的恶事,你要将我逼到这样的绝路。”路了了悲愤莫名。
红日跃然升起,将万道金光撒向山川。
对于路了了的悲呼,没有丝毫回应。
看了看那些逐渐清晰的身影,猫戏老鼠般的笑容,路了了心里发誓:“如果有来生,自己绝不为奴,绝不再让人追得向狗一样,无处可逃。”
慢慢闭上眼睛,闭上了心。脑海里却浮现出方格格滑过泪水的脸庞,绝望的眼神。
心里堵塞着一声说不出口的道别,路了了跃下了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