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九十章 相差多么悬殊

他们沿着山谷拐了个弯,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位在山坡上的农庄,或者曾经是一片农庄。那座石砌小屋的一面墙已经倒塌了,被灰烟覆盖的烟囱旁散立着几根烧焦的木柱,如同肮脏的手指。

没有顶的畜棚变成了一个空空的石头匣子,零散的灰烬痕迹标志着曾经立有棚屋的地方。在黑齿国境内各处,他们也看见了同样的景象。

有时候是整个村子被烧毁,死人躺在街上,成为鬼鸮、狐狸和野狗的食物,从遥远的骆驼城和白水江城传来的故事突然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

现在真是盗匪横行————半夏强烈地希望会是这样,但所有幸存者的嘴里都有一个词:“真龙信众。”姐妹们全都在谴责令公鬼,仿佛那些房舍都是他亲手点燃的。但只要可以,她们仍然会利用他,如果找到方法,她们仍然会控制他。鬼子母里面,并非只有半夏坚信要做自己必须去做的事。

灵之真的怒气对孙希龄的影响就像雨滴对石块的影响般微不足道。半夏看着孙希龄的样子,突然觉得仿佛有一团风暴正在他头顶吹袭,洪水在他的膝下卷起一个个漩涡,但他却只是迈着稳定的大步向前行进。“鬼子母灵之真,”孙希龄带着本应属于灵之真的平静神情说道,“当一万人正跟在我背后的时候,我希望能知道他们的意图,特别是现在的那一万人。”

这是个危险的话题。孙希龄突然说起真龙信众而提到了她的名字时,半夏已经为了那个男人提起她的事恨得牙根发痒了。她刚刚还在庆幸这个问题被轻轻带过,孙希龄却又开始说真龙信众的事,半夏惊讶得立刻在马鞍上坐直了身体。“一万?你确定?”貔虎军在马鸣的率领下刚刚到达独狐陈时只有六千人。

孙希龄耸耸肩:“我在一路上不断招募新兵,他也是一样。加入他的人没有加入我的人多,但有些人确实对服侍鬼子母有自己的看法。”在三名鬼子母聚在一起时谈论这种事,绝对会引起许多人的不安,孙希龄说话时则带着一丝嘲讽的微笑。“而且,貔虎军在雨师城的战斗似乎为它赢得了相当的骄傲。人们都说,失突虎贲永远不会失败,不论他们与对手的力量相差多么悬殊。”

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黑齿国,人们会加入这两支军队的原因是,许多人都认为两支军队必定意味着一场战争,袖手旁观的结果大约和选择了错误的一方一样可怕,胜利的一方不会给中立者留下生存空间。

“我的队伍里有一些从奚齐那里逃出来的新兵,有些人似乎认为貔虎军的运气是和马鸣联系在一起的,没有了他,也就没有了运气。”

灵之真的嘴唇扭曲成冷笑的形状。“这些蠢三江口人的恐惧肯定是有用的,但我不认为你也是傻瓜。奚齐跟随我们是因为害怕我们大约会转而反对他珍贵的真龙大人,但如果他真的想要攻击,难道你不认为他们现在就会这样做吗?等到更重要的事情结束之后,这些真龙信众就可以一次处理掉。然而,和他联络……”灵之真哆嗦了一下,不过她还是竭力维持住表情的镇定,但声音却仿佛能点燃木柴,“我警告你,孙大人……”

半夏没有注意去听在说些什么,孙希龄在提到马鸣时又看了她一眼,姐妹们认为她们知道貔虎军和马鸣的状况,并且对此并不会给予太多关注。而孙希龄显然与她们不同。她侧过头,让帽沿遮住自己的脸,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孙希龄。

孙希龄已经立下誓言,要为她们组建并统率军队,直到厉业魔母垮台。但为什么他要立下那样的誓言?他完全也可以立下某个不是那么严重的誓言,即使那样,姐妹们也会接受他的誓言,因为她们只是将这支军队当作吓唬厉业魔母的愚人节面具;而且有孙希龄率领一支军队跟随在身边,也会让半夏和许多鬼子母有种安全感。

就像半夏的父亲一样,孙希龄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让身边的人感到安定,可以依赖。想到这里,半夏突然意识到,如果孙希龄反对自己,大约会像长老会反对自己一样糟糕,更不要说孙希龄手中已经有了如此大规模的一支军队。

楼烦唯一给过孙希龄的正面评价。即使那时楼烦立刻又想把这个评价转移到别人身上。他是个厉害的对手。任何让丹景玉座有这样的评论的人都是必须加以留心的。

他们跑过一条小溪,溪水只能沾湿马蹄。一只全身污泥的鬼鸮正在吃一条被困在浅滩里的鱼,马匹经过时,它展开翅膀仿佛想要飞走,但很快就又全神贯注地啄食眼前的美味食物。

楼烦也在看着孙希龄,当她忘记拉紧缰绳或用力夹住马腹时,她的矮马跑得就顺畅多了。半夏曾经向楼烦询问过孙希龄的动机,但楼烦在提到孙希龄时往往只会发表一堆冷嘲热讽。她要不是对孙希龄从头恨到了脚底,就是爱上了他,而想象楼烦陷入爱河,就像是想象那只鬼鸮在游泳。

貔虎军骑兵所在的山脊现在只能看见一些枯死的针叶树了。半夏没注意到那些骑兵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马鸣竟然被称颂为卓越的将领!即使是会游泳的鬼鸮也没这么荒谬。她只能勉强相信令公鬼的评价,却无法从心里接受这种说法。自以为是是危险的,她看着孙希龄,这样提醒自己。

“……应该被抽鞭子!”灵之真的声音仍旧充满了火气,“我警告你,如果我听说你再去见真龙信众……”

雨水仍然在徒劳地冲刷着岩石表面,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孙希龄轻松地坐在马鞍上,偶尔会说一句“是的,鬼子母灵之真”或者“不会,鬼子母灵之真”,无论肯定还是否定,他的声音都是一样漠然,视线也一直停留在周围的原野上。

毫无疑问,那些士兵从出现到消失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但不管他如何有耐心,半夏相信这种耐心中绝对没有恐惧的成分,半夏自己却一点也没有继续听下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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