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马鸣用指尖轻轻抚过那些铭文。记忆永无消退。那些门框另一侧的家伙们一定有着楼兰式的幽默感。

“你每次都能做到吗?”

马鸣猛转过头,盯着坐在他身边的枪姬众。这个女人在楼兰女子中也算是高个子,大约比马鸣还要高,头发如同赤铜打成的丝线,眼睛的颜色如同早晨清澈的绿水。

这女人的年纪比马鸣要大,大约要比他大上十岁,不过马鸣并不在意这个。让他感到些许沮丧的是,这个女人又是一名女武神的信徒。

“我叫鬼怛化,”她说,“祖矛氏族的。你每次都能做到吗?”

马鸣意识到女人说的是刚才扔飞刀的那件事。她说了她的氏族,却没有说自己属于哪个部族。厌火族人绝不会这样做,除非是……她一定是一名前来投奔令公鬼的突阕楼兰。

马鸣对这些战士团并没有什么真正的了解,他只记得突阕楼兰曾经迫不及待地想用利矛戳穿他。鬼足缺不喜欢任何跟令公鬼扯上关系的人,而鬼足缺痛恨的,突阕也就痛恨。

然而,鬼怛化毕竟主动来到了昆莫。她只是一名枪姬众,但她带着微笑望着他,眼里闪烁着一种动人的光彩。

“通常都可以。”马鸣没有说谎。

其实马鸣的幸运是件好事,虽然他常常不这么想;但当他真的为自己的幸运感到高兴时,一切都变得完美无比。女人突然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仿佛觉得马鸣正在吹牛。

马鸣不禁想,女人似乎从来都无视于显而易见的证据,只是凭她们的想象就认定你是不是在说谎。然而,如果她们喜欢你,无论你的话多么匪夷所思,她们都会睁一眼闭一眼,或干脆认为你是诚实的。

任何部族的枪姬众都是危险的,实际上,根据自己的经验,马鸣知道任何女人都是危险的。不过现在鬼怛化的眼睛绝对不止是在看着他。

马鸣从自己赢来的财宝中找了找,拉出一条螺旋形的黄金项链,项链的每一个螺旋节上都嵌着一颗深蓝色的宝石,其中最大的一块有他的拇指节那么大。

马鸣还记得,他确定自己记得的这些记忆是真的,就在不久之前,这些紫龙晶中最小的一块也会让他出一身冷汗。

“它们和你的眼睛很相配。”马将这串沉甸甸的金链放在她手里。马鸣从没见过枪姬众佩戴首饰,但在他的经验里,任何女人都是喜欢珠宝的。

最让马鸣感到奇怪的是,她们也几乎同样喜欢鲜花,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他很愿意承认,女人比他的好运或扭曲门框里面发生的事更让他感到难以理解。

“确实很精致,”鬼怛化提起那串项链,“我接受你的献与。”项链消失在她腰间的口袋里,她伸出另一只手将马鸣的帽子推到他脑后。“你的眼睛很漂亮,就像黑色的精琢黑曜石。”

鬼怛化转身蹲坐在喷泉池边上,用双臂环绕住膝盖,专注地端详着马鸣。“我的枪之姐妹对我提起过你。”

马鸣将帽子拉回原来的位置上,从帽檐下面警觉地看着她。她们是怎样对她说自己的?“献与”又是什么意思?那只是一串项链而已。刚才那种挑逗的意味已经从眼里消失了,她现在就像是一只盯着老鼠的猫。这就是枪姬众可怕的地方,你很难分清她们是要和你跳舞、亲吻你,还是要杀死你。

街道上已经空旷一片,黑夜的影子愈来愈深,但马鸣发现令公鬼正走过这条大街,牙齿间叼着铜烟锅。

令公鬼是昆莫中惟一可能带着一群枪姬众走来走去的男人。她们总是跟在他身边,马鸣心想,像一群母狼一样守卫着他,扑向他指出的任何一个目标。

有些男人大约会嫉妒令公鬼,但那其中并不包括马鸣,大多数时候不包括,除非那是一群像铁勒娜一样的姑娘……

“请容我失陪一下。”马鸣匆匆地对鬼怛化说了一句,将钩镰枪靠在喷泉上,随后就跳下喷泉,朝令公鬼飞奔过去。他的脑子里仍然在嗡嗡作响,但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明显了。他的脚步也还算利落。

马鸣并不担心水池里的钱财。楼兰对于个人财产有着非常确切的看法,在袭击中劫掠财富是一回事,偷窃就是另一回事了。

沙陀信的手下在被捉到一次盗窃之后,已经懂得了要将双手好好地收在口袋里。那个小偷从肩头到脚踝都印满了鞭痕,然后就被剥光衣服轰走了,让他带走的一袋水,根本远远不够他走到龙墙。现在沙陀信的手下连地上的一块铜子都不敢捡了。

“令公鬼?”那家伙仍然在他的护卫中向前走着。“令公鬼?”令公鬼就在不到十步远的地方,但他仿佛根本没听见一样。一些枪姬众回头望过来,只有令公鬼仍然若无其事地继续迈步。

马鸣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这与渐深的黑夜并没有关系。他舔了舔嘴唇,用正常的声音说:“真龙。”令公鬼转过头,马鸣几乎希望他没听到自己的话。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只是在暮色中彼此对望着。马鸣犹豫着是否要走过去。马鸣这时候想告诉自己,这种犹豫只是因为那些枪姬众。沙风凌曾经教过他那个名叫“枪之吻”的游戏,而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游戏,也永远不想再玩一次了。

马鸣能感觉到沙木香的目光像螺丝一样正钻入他的脑壳。有谁能想到,一个女人会因为你说她是你见过的最美丽的小花而大发雷霆?

现在的令公鬼,曾经是和他一起长大的男孩。

他们,还有子恒,思尧村那个铁匠铺的学徒,他们一同狩猎,一同钓鱼,一同走过沙砾丘,直到迷雾山脉的边缘,在星光下宿营。令公鬼是他的朋友。

只是现在,令公鬼成了那种可能在无意间就会让你掉脑袋的朋友。子恒可能已经死了,就可能是因为令公鬼。

马鸣让自己走到令公鬼伸手可及之处。令公鬼几乎要比他高上一个头,在朦胧的夜色中,他显得更高,也比往常显得更加冰冷。

“令公鬼,我一直在想,”马鸣希望自己的声音不会显得太沙哑,也希望令公鬼这一次能记得自己原先的名字,“我已经离开家很长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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