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从天而降落在归鸿山庄后花园的时候,李霜澜正摘了花园里的一朵洋金花,向齐砺介绍这花的诸多毒性——李霜澜在李元青的药典中曾有阅读,洋金花其花带毒,使人醉闷,若加以调制,服后即可昏睡。
非是李霜澜无事可做,因她最近与齐砺接触时常隐约闻得他身上传来一股异香,这异香不像是风雅公子时常所用的熏香,略略有些像是庙宇佛殿间的檀香,但与檀香却有些许差别,旁人很难分清,但李霜澜并非常人,经数次仔细分辨,分辨出这倒像是迷香一类,李霜澜心中奇怪,此香由齐砺衣衫上传来,而他本人却毫无察觉,再瞧齐砺气色红润,全无萎靡之意,再加之衣衫上香味醇久,显然是齐砺常常接触此香,李霜澜怀疑这香应是为齐砺所用,而非他遭人暗害。
因此她摘了一朵可致人昏迷的洋金花,想试试齐砺的反应,果不其然,齐砺听她讲话时面带笑意,神情专注,期间数次问起有何草药可令人愉悦或悲苦,又有何草药可令人失忆或怔忡等等。
“既如此,非蛊典不可。”李霜澜说道,数月前她还在江南时,中了眠蛊,便是李元青从他的蛊典中寻得破解之法。
齐砺此人虽待人和煦,温文尔雅,但他自幼自诩天潢贵胄,不与凡人相同,因此齐砺实则心性冰冷,清高自傲,然而此番他却待李霜澜十分亲厚,态度与他人并不一样,便是相中了李霜澜的一身医术。
若他能得李霜澜相助,所谋之事或可有十分助力。
“那妹妹可精通蛊典?”齐砺紧接着问道,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只是还未等李霜澜开口,便看到凌风飞檐走壁降落在花园之中,张口便说道:
“霜澜!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
“呃……”
凌风快步奔到李霜澜面前,握起她的双手对她左看右看,神色还有些激动,似乎还在观察她是否中毒未愈,看也未看身旁的齐砺,见李霜澜无虞后略带委屈地说道:
“我那时本来想挖开棺材救你出来的,可是你却被人带走了,这些日子我到处找你,你到底是被谁救走了?”
“……”
“这个……这个……我……”
李霜澜飞快的思考着,齐砺身份隐秘,知道他身份的人越少越好,此时凌风骤然出现在他面前,若凌风表现出半分他知道内情的信息,齐砺都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凌风,哪怕凌风是盛九朝的师弟。
而此时的齐砺,虽然表情依旧和煦,但眼神中已见冷意,连手中的竹扇都捏紧了几分。
凌风与李霜澜“寒暄”了一会后终于注意到身边的齐砺,他笑容满面地对着齐砺问道:“是你救了霜澜吧!谢谢你,请问你是霜澜的朋友吗?”
凌风笑的一脸真诚,但若仔细观察,就会看到他这笑容里带着三分僵硬。
李霜澜转了转眼珠,未等齐砺回答便说道:“是的,齐公子是我在江南时便结识的好朋友,此次也是他救我出棺。”
凌风听罢十分感激地对着齐砺行了一个礼,说道:“多谢齐公子救了霜澜,凌风感激不尽。”
这些话是李霜莛教给他的,让他见到李霜澜便如此说。
李霜莛在得知盛九朝在为齐砺做事时思索了一会,认为盛九朝大约会将李霜澜与凌风交往甚密之事告知齐砺,而对于齐砺而言,他并不知道李霜澜与凌风之间的情谊到底如何,是否到了知无不言的地步。
若凌风有此一问,齐砺必然认定李霜澜已与凌风亲密到将自己百毒不侵之事都告诉了凌风,更让凌风在她身死之后开棺营救,情谊非比寻常。
齐砺双眼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了一会,好似在观察着什么,半晌过后,齐砺的表情放松了下来,甩开了扇子,笑眯眯地说道:“妹妹既有客来,我就不打扰了,这便告辞,哦对了,客人若想常住,告知下人即可,不必客气。”说罢摆了摆手,起身离开。
“这样一来,凌风便可时时陪伴霜澜身边而不会令齐砺生疑。”
烈王府中,李霜莛皱着眉头喝下调理身体的汤药,接过萧洛递过来的蜜饯,接着说道:
“况且我看霜澜应该很高兴封林能在她身边陪她,这个小丫头的心思我还是知道的。”
“阿嚏!”
归鸿山庄的李霜澜打了一个喷嚏,拉着凌风到自己所在的庭院为他安排住所,一边走一边说:
“定是姐姐教你这样说的!我最知道她了,鬼心眼特别多!”
“阿嚏!”
王府的李霜莛也打了一个喷嚏,她笑道霜澜八成是害羞了,居然在背后悄悄讲她的坏话!
如此过了半月,李霜澜因精通毒物药理,渐得齐砺青眼相待,与归鸿山庄诸人也逐渐熟络,到山庄内各处走动也少有人阻拦看管,她平日温柔和顺,见人便带三分笑,也常为庄内众人看病诊治,又因她身份特殊,庄内人均知她是齐砺亲妹,因而李霜澜在这归鸿山庄倒渐渐受人拥戴。
这日齐砺带她出庄,出庄时要她头戴斗笠轻纱覆面,不以真面目示人,李霜澜心道齐砺恐怕是担忧她被人认出,她本应是已死之人,且非自然而亡,而是由圣旨御赐而死,齐砺小心提防也是应该。
车马行了半日,到了一个颇大的小镇,这小镇人口密集,繁华热闹,有几分像石屏镇,齐砺带着李霜澜来到一座大庙前站定,李霜澜抬头一瞧,庙门前的牌匾上刻着“红莲娘子”四字,庙内礼拜之人众多,阵阵馨香由庙内传来,李霜澜凝神嗅了一会,当即分辨出这馨香与齐砺衣衫上的异香相同。
“难道齐砺经常到此上香祭拜,因此身上沾染了这香味?”
李霜澜想着,由齐砺带着入庙,院内极大,一条宽敞的石板路直通正殿门口,两旁有四座石塔,石塔上雕刻着诸多手持乐器的仙女,形态优美,仿若飞天,更有三个三足大鼎,鼎内尽是来此礼拜之人供奉的香火,青烟袅袅,云雾缭绕。
正殿之内宽敞明亮,异香味更甚,坛上供奉的是一座黄金神像,这神像是位年轻女子,脚踏莲台,手持莲花,面容沉静美丽,姿态优雅,衣裙翩跹,似是舞蹈,又似已修得大道,即刻便将飞升九天之上。
神像下数个蒲团,均有人跪拜,十分虔诚,礼拜之人各有不同,有中年妇人,有青衫书生,有妙龄少女,更有须发皆白的耄耋老者。
年龄不同身份不一,却都同样专注,皆双手合十躬身跪拜,口中念念有词,齐砺伸手拿过三炷香,举香过顶拜了三拜,将香火供奉在了香案之上。
李霜澜在斗笠之下悄悄看了看齐砺,只见齐砺虽奉了香,但神色却毫无恭敬之意,反而有些玩味,嘴角略略挑起,带着三分讥笑,李霜澜再抬头瞧瞧神像,看了半晌,不知是她看差了眼还是本就如此,她竟觉得这神像与自己有七分相似。
不只是脸,连身形都极为相像。
再看庙内众人,个个浑然忘我,陶醉其中。
有妇人面容悲苦,虽紧闭双眼,但仍有眼泪滚滚而下沾满了衣襟,下唇抖动呼吸不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悲伤之事,还有青年表情欣快,神采飞扬,将头磕的“砰砰”直响,嘴里念着“红莲仙子助我得取功名”等,有粗壮汉子横眉竖目表情愤恨,虽双手合十但却十分用力,手背手腕皆崩起根根青筋,更有年轻女子泪涕俱下,十分伤心难过。
“红莲仙子定要助我杀了那贼人!”
“仙子慈悲!让我夫君迷途知返,让那贱人不得好死!”
“红莲娘子在上,保佑我儿身体康健,不再受病痛之苦。”
“……”
李霜澜站在众人之中,见诸人或悲或喜,或怒或嗔,情绪被挥发到了极致,心下生疑,这殿中供奉的红莲娘子不知是哪路神仙,竟比寻常庙宇中供奉的仙灵神官更受人香火,难道这红莲娘子如此灵验,连齐砺都亲自带她来此瞻仰?
可这庙内诸多香客怎地都如此激动?如同受到了蛊惑一般的信奉这红莲娘子,不比其他庙宇中的礼拜之人平静安详,李霜澜藏在斗笠中的脸上满是疑虑,她自然是不信会有哪位神仙会灵验到如此地步,若有问题,恐怕就出在这座庙宇中。
李霜澜趁着齐砺与人说话时,悄悄地折断了一节熏香,藏在袖中。
殿内香火缭绕,不多时李霜澜便觉得呼吸不畅,来到殿外想要摘下斗笠,却被齐砺制止。
“妹妹可小心些,别让人瞧见了妹妹的脸。”
李霜澜放下摘掉斗笠的手,说道:
“我明白,哥哥是怕我被人认出,惹来麻烦,毕竟我现今不便露面。”
齐砺拉着李霜澜的手往殿外后花园而去,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
“妹妹多想了,不知妹妹可有注意那红莲娘子的长相?”
“未曾,那红莲娘子可有异常?”
齐砺甩开扇子,未有作答,俩人携手到了花园处一处僻静无人之地,坐在一座凉亭之中,此时李霜澜才摘下斗笠,顿觉空气清新,令人神清气明,齐砺望着不远处红莲娘子大殿的飞檐,轻轻摇着扇子,突然说道:
“妹妹可知,我隐伏多年,为的是什么?”
李霜澜见齐砺面色凝重,神色不复往日的平和,隐约透出一股肃杀之意,于是摩挲着手中的佛珠,斟酌着说道:
“哥哥身份贵重,若无萧氏,如今自当已为天下之主。”
听闻此言,齐砺收起了竹扇,神色更为严肃。
“可江山无测,令我齐家遭此大难,所幸哥哥留得一条命在,不致我齐家满门惨死,但……倘若只是平常人家,也断不能受这奇耻大辱,更何况是我们齐家。”
齐砺转头看了看李霜澜,李霜澜瞧他面色不善,却不像是对她,便接着说道:
“萧氏无良,你我作为齐家子孙,必然要为先祖报仇,光复河山,重振齐氏!”
李霜澜说完,齐砺便站起身来,站在凉亭之中望着园中诸景,迎风而立,身形肃然,他静立了良久,硬是让李霜澜在他的背影中看出了三分俯瞰众生的味道。
“妹妹蕙质兰心,猜得不错。”
齐砺回过身来说道。
“幼时我便决定复我周朝河山,斩杀萧氏,为父报仇,这么多年来我苦心孤诣,也算积攒了些力量。”
他指着那座红莲娘子庙,说道:
“在这豫州南边,有一座灵山,山势险峻少有人迹,这红莲娘子便在这灵山上修炼,三年前入世,扶忧济难,十分灵验,渐渐的这红莲娘子便受人供奉,起了这座神庙,而她信众颇多,个个都对她感激不已,忠心不二,民间更是兴起了红莲教,将红莲娘子奉为圭臬,尊她为仙姑圣女,虔诚参拜。”
“如今这红莲教势力颇大,已不止在这豫州地界,教众也有数十万之多,各地都有教派据点,若时日长久,正是起事的一大助力。”
“我一手建立起来这红莲教,说起来实属不易,但若想要这红莲教力量更大,需得妹妹帮忙。”
齐砺走到李霜澜面前,仔细端详李霜澜的脸。
“妹妹与这红莲娘子极为相似,不如就此做这红莲圣女,为哥哥我更加聚拢人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