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
我在一堆死尸之中走来走去,又害怕又难过,小心翼翼地踩着脚下的空地,生怕一个不小心踩到了什么。弯下腰,将又一个身着与元珏那日所穿戎装相近的死尸翻了过来。
突然一阵恶臭,我差一点昏过去。不是,不是这个,这个虽然脸都烂了,可是前身身形还是不太对。
我继续在一群死尸里翻找,但凡他们身上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哪怕一丁丁点可能暗示与元珏有关的东西都不见了,死尸身上稍微完整一点的衣服都被扒走了。我已经濒临绝望了,这样翻找下去,到底能不能找到元珏啊。我一方面希望找到他,一方面又暂时不希望找到他。
带着这两种矛盾的心情,我只能在一堆死人里找寻最后的希望。
不是,不是元珏,这个也不是。
怎么办,元珏到底去了哪里?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眼睛涨得难受,我的手很脏,便用干净一些的袖子反过来去擦拭,可没想到,袖子擦过眼睛,竟然有莫名的水渍晕湿了的痕迹。这是,这是……眼泪?
我呆住了。
不可能的,我是树‘精’,任何妖‘精’都是没有眼泪的,除非它们快要死了的时候。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有眼泪呢?难道我也要死了吗?
可是我还没有找到元珏,我现在,怎么能死呢。
当我快要完全失去信心了的时候,我又听到了人的声音,有人走了过来。我停下手中的所有动作耐心去听,没错,是有人向这里走来了。会是元珏吗?
不,不是元珏,这个脚步声不是元珏的。听起来,向这里走来的人应该有三个,虽然都时值壮年,却没有一个是元珏。元珏的脚步声应该比这些人要轻一些,虽然平常听不出来,可是与这些人一比较,便能清楚感觉出来,他毕竟自幼就习武,身子肯定要比其他人轻便一些。
那这些人会是什么人呢?
我刻意抬起头看了看天,此时已过黄昏,天‘色’渐暗,这几个人在这个时候到‘乱’葬岗来,如果不是城里的贫民百姓来这里再搜刮一番,那就是当兵的了。
会是元珏所带的那些兵吗?我突然提起一口气,好像顿时又有力气了似的。
可是,如果不是元珏的兵呢?
这里并非只有元珏带兵,如果这些人是夷部的那些野蛮部落,该怎么办?
我又停了下来,站在一堆尸体中间,紧紧攥着手。
那些人说着话,此时绕过了树林已经走近,其中一个人先看到了我。他立马吓坏了,伸手指着我,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其他两人见他这幅模样怀疑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来,也都吓了一跳,其中一个甚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脚来回蹬,想要逃跑似的。
我猜想,他们大概是我当做‘女’鬼了吧。
刚才那第一个发现我的人回过神来,倒是勇敢的很,从腰间‘抽’出刀,我只看到有一阵刺眼的寒光划过似的,他挥刀向我砍来。
这人怎么问也不问就动手了呢。
我避过,没想到只这一招已用尽了他的力气似的,他的刀尖抵在地上,回身呼喊同伴,“愣着干嘛?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女’人,能是人吗?就算不是鬼,也绝不会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他这一喊,我倒明白过来了。
另一个还站着的人偏高,身形干瘪了一些,他还愣着发抖,听到这人一喊,哆哆嗦嗦地去‘摸’腰间的刀。
我这一个走神,没想到给了眼前这个人缓过来的机会。他抵向地面的刀刃突然反手一转,直着挑了上来,倒着劈来,我侧身轻而易举避过。眼看他仍不放弃,我抬手施力,将他控制在了距离我两步之外的地方,动也不能。
怎知道这一个刚控制住,那个有些高的人便又冲上前来,我只一挥衣袖,便倒刮起一阵风将他掀翻在地,手底下这两个人还在挣扎着,刚才那个吓坏了的人便又‘摸’索着他的刀。
这么下去根本没完,我看了看这三个人穿着的衣服,试探着问,“你们可是跟着元氏一族的将士?”
被我控制在手下的那个人却先反应了过来,他虽动弹不得,却仍旧凶得狠,“老子就是禹国的兵。”
禹国?我皱了皱眉头,“禹国是什么?我问的是,你们是不是跟随元珏的将士。”
“哈哈哈。”他大笑,好像根本就不怕死一样,“你问元氏一族,又问我们二公子,居然连我们是哪个国的都不知道吗?”
元氏一族?二公子?啊,元珏,那这么说的话,“原来是禹国啊。那你们可知道元珏在哪里?”
“知道又如何!”看起来他并不打算告诉我。
“你……你你你……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啊。”却是那刚刚吓得最狠的开口问道,他把刀抱着‘胸’前一点点地凑上前来,想要救他那两个同伴,,可是自己都快哭出来了。
我看清楚了,原来这个根本就还是个小男孩,约莫也就十四五的样子,被我吓破了胆儿。我叹了口气,既然已经知道他们是元珏那一边的人,就没必要继续僵下去了,我松了手,放开了他们。“你们若知道元珏在哪儿便带我前去。”可是话已经说了,我却见他们仍旧无动于衷,“我不是夷部的人,也不是‘女’鬼,你们尽管带我去就是了,元珏看到我,自然会告诉你们我是谁。”
年龄最小的那个,先动摇了,左看看右看看。
“不可能。”说话的是那个有点高有点瘦的男人,三十出头,肤‘色’有些发灰,他见我没有威胁便收起了刀,“二公子昏‘迷’多日,根本没办法证实你是谁。”
元珏昏‘迷’多日?!这……“他究竟在哪儿,快带我去。”
“你究竟是二公子什么人。”刚刚那个被我完全控制了的人现在也缓了过来,他没有半分松懈防备的意思,很警惕地看着我。
“我是他师傅。”我说。
这三个人虽然都在怀疑,只不过他们凑在一起商量了好一会儿之后,便好像默认了似的。
仍是刚刚那个先提刀向我砍来的人,说了话,他看起来就像是这三人中的小头头一般。“既然这样,反正现在也实在没了别的法子,那你就跟我们来吧。”
我看着他们转身,从地上捡起些什么,回头看了看我,便向前走去。
我随后跟上,走在最前面的是那个小头头,中间的是那个瘦子,走在最后离我最近的,是那个小孩。他刚开始很害怕我,总是黏着那个瘦子,然后不时转过头来看我。就好像在看,想知道我什么时候会突然消失不见了似的。
可是慢慢的,他好像就没那么害怕了。他问我,“你真的不是鬼吧。”
我说,“不是。”
一会儿,他又转过头来看我,“你真的是二公子的师傅吗?”
“等他醒来,你不就知道了吗。”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来回答他了。可我刚说完,便看到他低下了头,我转念一想,猜到他可能是因为元珏仍在昏‘迷’而害怕,“你放心,他不会死的。”
“我家就我一个男丁了,要是二公子出点什么事,我们肯定都不回去了。”他低着头声音有些沙哑。
“就你一个男丁?”我不大明白这其中的关系。
“我十四,我上面本来还要三个哥哥,可是这几年禹国大肆征兵,他们都被带走当兵了。然后就再也没回来。去年上面又来人征兵,连拉带拽的把我从家里拖到了军营。”他一点点说着,一点点放慢了脚步,慢慢地从那个瘦子身边走到了我身边来。“我家里现在就剩五十岁的娘和一个妹妹了。”
我有些发‘蒙’,他所说的这一切同样是我从未体会过的,但我仍然可以感觉到,他在讲述这一些的时候,语气的那种酸楚。“这些年,禹国总是打仗吗?”
“嗯。”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嗯了一声,又低下头去。
原来这些年元珏过得日子,是这样的。
“侯子。”带头那个突然转过身找他,大喊了一声,走在我身边的小孩听到声音急忙追上前去,那人训斥他,“没事少说话,别什么都跟人说。”
“哦。”那个孩子应了一声,便跟在了那人身后走着,那人不注意的时候,被叫做侯子的这个孩子偷偷转过来看了我一眼,然后被这个瘦子推了一把,才继续往前走着。
他们带着我走了好远,天已经大黑,才在一个山坡下找到他们简单搭建的营寨。
我看到元珏的那一刻,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躺在那里,赤着半条胳膊,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那绷带脏得看不出颜‘色’,灰一片红一片的。
元珏比那日上山时见到的,要消瘦很多。
我不等他们‘交’代些什么,便推开他们走上前去,坐在了元珏身边仔细查探着他的伤势,他身上有刀伤,箭伤,甚至还有被火烧伤的地方,我握起他的手,他丝毫没有反应,他手心里粗糙得好像是被烧焦的木炭一般,我翻了翻他的眼皮,“他这样的状况持续几日了?”
“三日,”那个瘦子回答我,“我们几个拼死从寒城杀出来的,那时二公子便已身负重伤,后来便一直再没醒来过。现在我们躲在这里,也不敢请大夫来。”
我听完这一切,‘交’代道,“这里有水吗?接一盆清水给我。”
“哦,我去。”侯子突然应道,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我俯身靠近他,元珏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没有,我呼出一口‘精’气给他。侯子已经端着水跑了进来,盆子里的水有些浑浊,不怎干净,我看侯子来回满头大汗的样子,知道他已经尽力了。
侯子端着水,满心期许的站在我面前,他眼睛里闪烁着点点微光,我无奈,将手探入盆中,稍一施咒,盆中的水瞬时间变得清澈透亮。
侯子大喜,差点叫出声,却看了看身后的人忍住了,我让他端着水靠近元珏。
起身,以水之术疗愈元珏的伤。
清水之流,游贯周身,自皮下以气息游走,使他干枯的躯体重新赋予生命力。收手时,水流顺着手势重新回到盆中,元珏身上的伤淡了许多,面‘色’红润了些,气息也均匀了。
他们刚想要上前来问一些什么,我推开他们,示意他们噤声,“出去说,他现在睡得很轻,别吵醒了他,让他好好休息一番才能缓过来。”
我起身时,眼前突然有一瞬是黑的,脚下一个不稳,幸亏扶住了侯子才站住了。
“你没事吧。”侯子问。
我摇了摇头,跟着他们一同走出营帐。
“二公子究竟如何了。”那个带头的问,话一出口,可能他也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善,抿了抿嘴,表情有些怪异,然后放缓了语气继续说,“我是个粗人,之前有得罪的地方还望姑娘别见怪。”
“没事。”十年前我下山时,见过的无礼之人也不少,方才这个人并未讨得便宜,我自然也没放在心上,“正好我也是个山里来的人,没那么多拘束。”
“小的乔平,是二公子麾下一个副将。”他说着指了指那个瘦瘦高高的人,“他是高永。”
我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是侯越。”侯子起身一声,然后被乔副将狠狠瞪了一眼,才改口说道,“小的侯越。”
“我刚才看你们在‘乱’葬岗那里好像捡了什么。”我想起来他们转身时那一幕,有些疑‘惑’地问,“我之前从芒城里出来的时候,曾听城里的百姓说过,他们会到‘乱’葬岗去捡些能吃能用的,不知道你们……”
“哎……”高永叹了一口气,“但凡有一点办法,我们也不想这样活着啊。”
我这才明白他们现在的处境。
“被拉来当兵前,我家里是城中最大的米商。那时候哪会知道现在连一口饭都吃不上呢。”高永自嘲。“这世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我们跟着二公子,起码二公子不会对我们吆五喝六的,而有的朝中大将更甚者是……哎……”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