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它已经好些了呢,”我在马儿身边蹲了下去,将覆盖在它伤口上的草‘药’用手拨去,小心查看着它的伤势,告诉元珏让他别担心而已,“不过,还是再歇一下的好,就算它的伤口在愈合了,可能也没办法现在就带你离开这里,从这里回到有人的地方,还要好久的路程。”
这个草‘药’很管用,我见过凤凰用这个草‘药’给其他的动物治过伤,想着大概再休息一天一夜,马儿就可以复原了吧,那个时候,他们就可以离开韶山回到城里去了。
没听到他的回答,我便抬起头去看向他。
他在一旁坐着,若有所思的看着这边,眼神不似之前的明亮,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怎么了吗。”我以为他在担心马儿的伤势。
他只是一眨眼,便将眼中的‘迷’茫一扫而空,好像刚刚,是我看错了。
我觉得这个人好奇怪,和山里所有所有的都不一样,通过表情和动作,他完全是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家伙,他所表现出来的状态根本就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难道都没有名字的么。”他却又问到了之前的这个问题。
名字。
我活过的这么多年里,从没有过名字。土地老公公总是叫我丫头,而凤凰,根本没有喊过我,长达两百多年来,比起叫我什么,她总是先出现在我面前了,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可是我叫她凤凰,就像在山里所有人称呼我后山的梧桐‘精’,或者是凤凰身边的那个。
“所有人都应该是有名字的。”元珏很认真地告诉我。“你看,你知道我叫元珏,找我的时候,你就可以喊我的名字,找不到我的时候,你也可以问其他人,知不知道元珏在哪儿,对不对。”
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也许是看到我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他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半蹲下来。“可是,你没有名字,我想找你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喊你,如果在城里,找不到你了,我也没办法跟其他问你去哪里了,因为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其他也不知道,对吗。”
我想了一下,说,“我不去城里的,在山里,你找我我会知道的,我可以听到呢。”
深入地下几百年扎下的根,让我对山里的一切都了若指掌的,一点点的动静,我都能感觉到。
可是,我想我的回答可能吓到他了,在听我说完我可以听到的时候,他的那双眼睛,特别好看的眼睛,在最深的地方有一种很特别的情绪,就算他很快的掩饰了过去,可我仍然注意到了。
那应该是一种很惊喜,很兴奋的感觉。
我和他的距离很近,像我平时和凤凰的距离那样,可是却是和凤凰在一起时不曾有过的感受,‘胸’口里砰砰砰的莫名很大声,震得我的心‘乱’‘乱’的,脑子里连下一句要说什么话都忘记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原来,元珏眼眸深处一直让我好奇的颜‘色’,是一种很接近黑,却较浅一些的,深灰‘色’。
我看着他的眼睛,连接下来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只听到‘胸’口,砰、砰、砰,好大的声音。怎么办,会让他听到吗。
他看着我,忽而一笑,嘴角上扬的弧度刚刚好,他的轮廓在那一瞬间好像深深刻印进了我心里一样,我直直盯着他发呆,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他真的很好看,比我这些年见过的所有风景都要好看。
“听到了吗。”他忽而问,我的脑袋却和眼睛偏离了,我看着眼前的他,那薄薄的嘴‘唇’张了张,好像在说什么,鼻息之下,他的嘴‘唇’有着很分明的弧度,就像是泛白的月‘色’里看到的海棠‘花’一般,又透着浅浅地红。我只顾看着他,他的声音略带微微笑意,传入耳朵里竟格外好听。
我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了什么。还未来得及以为他在说我‘胸’口里砰砰地奇怪声音,他便低下头去,伸手,握住我的手,慢慢,贴近了他的‘胸’口。
砰、砰、砰……
原来,他在说他‘胸’口里奇怪的声音。
好奇怪,为什么连他‘胸’口里也会有这样奇怪的声音呢。
难道,我们都生病了吗?
怎么办,可能,我们都生病了。我突然慌了,凤凰不在,又没有告诉我这是什么病,我扑过去,把耳朵贴在他‘胸’口里,细细听着。
砰、砰、砰……却是愈发紧促、剧烈。
“怎么办,”我急得快哭出来了。自己‘胸’口里也是这样,他‘胸’口里也是这样,顾不得留意他那一瞬间的震惊,也忽略了那一刻他眼中惊异的欣喜,我以为我们也会像山里其他动物一样要死掉了,“怎么办,生病了吗,会不会死啊……”
他却笑了。
再次抓紧了我的手。“不会死。”
我以为他骗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对了,凤凰说过,这个世上有一种很危险的东西叫做毒,可以让人毫无防范、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就丢了命,我们一定是被那个叫毒的给……
“因为喜欢。”他说。“因为我喜欢你。”
喜欢……
“那是什么啊……”我怎么不认识这个叫喜欢的呢,他和毒是什么关系呢。
他一怔,然后豁然大笑。
“可是。”夜深,我与他并肩而坐,“刚刚看到你袖口上的图案好奇怪,像是动物,又不像是动物,我在韶山里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样的动物。那到底是什么呢。”
“是独角兽。”他抬头望着星空,不以为意。
独角兽?“那是什么?”
听到我这么问,他才低下头来,侧过来看了我一眼,然后笑着叹了口气。“是和凤凰一样的上古神兽,听我家里的老辈人说过,初时天地一片‘混’沌,上古神兽相争,角逐其中能力最强的,然后有了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独角兽不服,冒然下界自立一片天地,那便是我们元氏一族的始祖,也是元氏的守护神,为了铭记,元氏的族人会将独角兽的图案绣在身上。”
神兽啊,那一定很厉害,和凤凰一样厉害。
“可是近几代来,元氏的族人四散,不复从前。天下大‘乱’,各个部族据地为侯,互相残杀互相讨伐。”他慢慢皱起了眉头,在说到外面的世界时,他显得很无力,满腔的雄心壮志难以施展的懊恼。“家族中的前辈说,是元氏后人对于先祖的不敬失去了我们自己的庇佑,如果想要结束现在诸侯纷争天下一统,可以让所有的人结束杀戮和平共处的话,仍然需要借助神兽的力量。有人说过,曾经在这山里见过凤凰,我便想来试试,也许能遇上凤凰,说不定可以说服它,凤凰也许会怜悯世人助我一臂之力。”
他说着,又侧过头来,这一次,他不只是看我一眼那么简单了。
他看着我,就像是在问我,是否愿意帮他。
我匆忙避开他的眼神。“我没见过凤凰。”
如果让凤凰知道,我将她的行踪泄‘露’出去,她一定很生气,所以我不能。只是当元珏似乎询问我的时候,我很为难,就差一点,我就想要告诉他了。
“你就是凤凰吧。”元珏忽然问道。
我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会将我错认成凤凰。我低着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我在你住的那个山‘洞’里,发现了凤凰的羽‘毛’。”元珏好像一点都不在意这件事一样,他的语气轻柔得让人不自觉想要飘起来一样,根本不需要我解释什么一样,“在见到你之前,我也曾将希望放在借以神兽之力一展抱负上,只是当我看见你的时候,竟发现,你的世界和我们所不同的地方,没有纷扰,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不开心,才觉得,无论以什么样的借口,将你从这样平静中带到外面的世界里,都是自‘私’的。”
他的这一番话,我似懂非懂,显然,他误会了我沉默的用意,而是真的就认定了我是凤凰。
“所以,我决定了,靠自己的力量去试试,而不是借助所谓的神兽之力,或许过程会困难一点,但如果是为了守护喜欢的人,应该也可以坚持的。我喜欢你生活的这里,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将外面的世界变得也如此宁静祥和,你愿意从这里走出去,到我的世界里陪我吗。”他问得认真,让我想要答应他。
只是,我不是凤凰,我只是一只梧桐‘精’。
凤凰是神兽,受世人膜拜,她可以受天界邀请参加盛宴,而我扎根在山里,连天界守‘门’的人都可以嘲笑我奚落我,我不是凤凰,她尊贵,而我卑贱。
在天界大‘门’所遭受的冷眼相待,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跟他们大吵一架。
可是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很难过。
两百多年来,再没有哪个时候,我比现在更分明的感受到,所谓的高低贵贱。
“既然你说你没有名字。那我叫你霓音可好。”他相信我就是凤凰,所以根本不会想到,我为什么难过,他完全误会了,以为我没有解释便是默认了,只是事到如今,我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这件事了。
霓音,真的很好听。
我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吧。从前我没有名字,这山里的所有人都喊我梧桐‘精’,可是现在,我不只是一只梧桐‘精’了,也有了名字,叫霓音。
“明天,我就要离开韶山了,”他径自说道,有些失落,“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你愿意走出韶山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就来找我,好吗。”
我会吗,会有离开韶山的那一天吗。
他没有如预期般得到我的回答,却也没有追问下去,而是转开了话题笑着跟我说道,“小的时候,我以为生在元家真的是一件特别幸运的事。我的父亲是一位特别了不起的人,虽然还只是一方诸侯,但是在我们境内,人人都会称赞他的伟大,我和其他人一样,都很敬仰他,我为自己可以成为他的儿子而自豪。”
元珏在和我说他的事,那是韶山外面的世界。
而那个世界,是我完全陌生的,我想象不出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却因为他突然好奇,对那个好像和韶山不同的世界充满了期待。
元珏说,他的父亲有一个小小的国家,国境内只有几千人而已。他说他的母亲是另一位诸侯的‘女’儿,是一位尊贵美丽的公主,叫绮陌。
只是这个名字,就让我觉得美好得难以想象,我所见过的,最美的人,大抵就是凤凰了。
元珏说他的父亲一共有四位夫人,他的娘亲是父亲的正妻,也就是四位夫人里地位最高的。他的父母是因为联姻而结合的,娘亲带着‘侍’‘女’云初千里迢迢的嫁到这里来,成为他父亲的夫人时,才14岁。云初比她年长两岁,因为绮陌并非嫡‘女’,所以没有陪嫁姐妹,甚至连送她到这里来成婚的,都不是她的父亲和兄长,而是一位官职卑微的‘侍’卫。
这些年以来,绮陌和云初感情如同亲姐妹一般,或许就是因为当初嫁到这里的时候举目无亲,才相依为命度过了这么多年。
元珏告诉我,绮陌的‘侍’‘女’,云初待他极好,比起绮陌更好得多。
他说,“如果有一天你来看看,会很惊讶我和云初姨长得很像的。”
那一晚,元珏告诉我很多和他有关的事,说到了他的童年,说到了他的雄心壮志,说到了……
天亮后,元珏离开了。
我以为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了,人类的寿命很短,对我来说只是匆匆而过。凤凰曾经告诫过我,我们和人类不同,所以要专心修行,而不是将心思‘花’费在其他的事物上,否则在我们的有生之年里一定会经历痛彻心扉的失去。
元珏的出现,好像一场梦一样,匆匆地来,匆匆地离开,除了在我心里留下一片茫然,好像没有丝毫痕迹能证明他曾经出现过一样。
或许这样刚好。
人类和我们本身就不是一个世界的。除了偶尔会想起他,一切都还好。
可是从那之后,我也有名字了,霓音。
我做好了和他永远错过的心理准备,却想到因为一场的意外的大火,改变了一切的命运。
韶山的一场大火,烧尽了山里的一切,什么都没了。我看着荒芜的一切,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不知该何去何从。
我想,也许这是一个机会,在凤凰回来解决这一切之前,我总要找个地方落脚的。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