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我的计划,今天早晨,长公主安排在天牢的人将会给紫‘玉’送去汤‘药’,用不了半日,紫‘玉’将会早产,而我要做的,就是产下孩子之后,杀了她将孩子送出宫,然后去跟皇贵妃回报。
明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却为何觉得呼吸都在发抖。
我本来就算不上是个好人,如此计划,本就不是为了紫‘玉’或者那个无辜的孩子,我即可取信长公主,又可让皇贵妃放松警惕,借此机会将紫‘玉’灭口,免去元郢的后顾之忧,这一石三鸟而已,可是我现在的畏惧又是从何而来。
深深吸了口气,对着铜镜整理好衣冠,果然,元郢的衣服对我而言还是有些大了,他穿着风度翩翩,我却看似散漫不羁。
挽了挽袖子,我从离宫之中走了出来。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长公主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任由我自行出入天牢,他人只当是没看见。
没有产婆,紫‘玉’喝下汤‘药’催产之后,咬着衣袖,倒在牢房之中‘抽’搐,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她额间滑落,她的表情狰狞,暴突出来的眼球充满了血丝,她看着站在牢房之外的我,没有求助。
未满八个月的孩子,在‘药’物的催动下生产,若他的父亲不是驸马,即便不是出生在豪‘门’大苑,也至少是个平民之家,可如今,他只能在这天牢之中出生。
紫‘玉’蜷缩在地上,越发颤抖得厉害,她身下一片血污。
出来吧,别难为你的娘亲了。我在心里默默念叨,却眼睁睁看着紫‘玉’挣扎。
紫‘玉’突然松了口气,我才从恍神间注意到,她从裙摆之下小心翼翼地抱出那个连着脐带的婴儿,用石头隔断了脐带,孩子哇地一声险些哭出来,紫‘玉’即刻捂住了孩子的嘴,“不要哭,不要哭。”
我惊出一身冷汗,差一点,若是这孩子哭了,让守在外面的人听到,就实在棘手了,幸好,他像是听到了紫‘玉’的叮咛般,没有哭,而是静静的看着紫‘玉’。紫‘玉’皱着眉,强忍着的泪水一颗一颗的落下,她双手沾满了血,想要擦去孩子身上的血污,却也是徒劳。
她抬起头来,看向我。“你会把我的孩子,安全送出宫吗。”
我点了点头。
她又看向孩子,“你要好好长大。”
时间紧迫,每多耽误一会儿,都有可能暴‘露’,若是这事张扬出去,只怕我和这孩子都没法活了。
紫‘玉’明白我的担心,她用外衣将孩子包裹起来,从天牢的缝隙之中把孩子递了出来。我接过孩子,用一早准备好的包袱将孩子包起来,重新背回到身上。
“你可知道,四国之前,凤遗之中,伏将军曾有一位妻子。”我站在原地。
紫‘玉’想了片刻,“知道,不过只知道伏夫人闺名慧娘。伏将军受凤遗之君的器重,所以他身怀有孕的妻子亦受重视,君上请国师为慧娘腹中的孩子批命,相见慧娘却倾情于她,后来君上让慧娘在寺中待产,伏将军等人皆无法得见,直到宫中传出消息,慧娘难产,与她的孩子都未保住。但在宫中记录之中,却极为隐秘的记载着,慧娘生下了一‘女’婴,君上让人将‘女’婴悄悄送回伏家,在凤遗纪年中所有的记录中,均抹去了关于这位伏夫人的记录,而国师曾给‘女’婴所批的命文,则被纂改到了伏副将之‘女’的身上。而在第二年,君上身边就多了一位惠夫人。”
“那位惠夫人,就是慧娘吗?”我觉得喉咙干涩,迫不及待的问道。
“我听叔父说,这本没有任何有关的记录,但是宫中曾有见过慧娘的人无意间走了嘴,所以在那一年,君上曾大规模的屠杀宫中‘侍’者。”紫‘玉’哽咽,看得出她现在十分难受,每多说一句话都很困难。
我知道该走了,再不走,可能就真的来不及了。“那惠夫人,现在可还活着?”
紫‘玉’微微一愣,“应是活着,我曾经见过她一次,她应该在这韶宫之中。其他的,我便不知道了。”
原来,她真的在韶宫。我应声转身,即要离去。
“可是,你为什么好奇慧娘的事。”紫‘玉’在我身后问道。
我只稍微停留了一瞬,未回答,便直直离开。
紫‘玉’若是见过她一次,那么又肯定她在韶宫,也只会是紫‘玉’被元郢利用成为细作之后,她能见到惠夫人的地方,大抵就只有长公主府。
是何人呢?
纵马驰骋,积压的心事过于沉重,我狠狠‘抽’了马两鞭子,放开了往宫‘门’跑。高崎却带人守在了宫‘门’口,他见我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做什么!”我大喝一声。
“奉皇贵妃之命,陛下病重,宫‘门’紧闭,任何人没有娘娘的特令都不许出宫。”高崎的眼神盯着我背在背上的包袱,“那是什么?你要去哪儿?”
包袱里的孩子暂时睡了过去,可是高崎一步一步的‘逼’了过来,我担心稍有动作,孩子若是哭闹,将会功亏一篑。
原来,高崎之前的一切行为,只是要我放松戒悌。
身后突然传来马车的声音,我们不由得回头。马车停在我身后没几步的地方,驾车的是清初,我便知道马车上是何人了。
元郢撩起帘子,众人皆伏身跪拜,元郢扫了一眼,又看向我,“让你速速将‘药’送到长公主府,你为何停在此处。”
我一愣,便领悟了他的意思,随着他说道。“皇贵妃娘娘下令,没有她的特令不能出宫,小的刚到此处才从高大人口中得知。”
“上车。长公主昏‘迷’,可等不了其他。”元郢嗔怒,放下了帘子,我看了看周围,飞快的弃马,窜上了马车,元郢又气又无奈地瞪了我一眼,对清初说道,“走吧。”
高崎不敢再拦,只得放行。
确认出了宫,我终于松了口气,解下了背上的包袱,让孩子‘露’出头来,生怕把他闷死了。
元郢看了眼我怀中的孩子,“你就是为了他,才这般冒险的吗。”
我点了点头,又怕他生气,抬起头去看他,却发现,元郢看着孩子的眼神,竟也多了些怜悯和心疼,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孩子的脸庞,小心翼翼的。
“你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小的孩子吧。”我发觉,他本就是喜欢孩子的,对这孩子,他也是压抑了很多情绪和莫名的欢喜。
元郢笑了一声,偏过头来,“不是。”
“怎么,你还见过其他的孩子。”我有些疑‘惑’,却因他那意味深长的笑意而愈发的觉得诡异。
“大抵是二十三年前,曾见过一次。当时你比他还小,可是如今看见你抱着他这般模样,才想到当时我抱着你是多狼狈。”他轻声说道,对于从前的事,他的语气听不出刻意的小心,或许,关于当初的事,他本就无意瞒我,孩子睁开眼,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却不哭不闹,元郢伸着一只手指逗‘弄’着他,又问道,“紫‘玉’可将当年的事,告诉你了?”
我这才回过头来,回忆了一下紫‘玉’说过的话。轻轻点了点头。
马车行到长公主府的后‘门’,元郢正襟危坐,我抱着孩子下了马车,将孩子‘交’给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又匆忙上了车。
突然间,一切都安静了,只是好像少了什么。
元郢将我送回离宫,一言不发,又回到了帝君那里去。
没过多久,从天牢传来消息,紫‘玉’自尽了。
夜,寂静得吓人,紫‘玉’的脸和那孩子的脸不断在我的记忆中‘交’替,泪水一再模糊视线,斜着落在枕上,晕染成一片,浸着侧脸很不舒服。
我无法忘记紫‘玉’最后说的一切。
原来,当初她竟成了凤遗君上的惠夫人。君上让她在寺中待产,许是早有预谋,没想到我一出生就注定要经历这么大的一番‘波’折,原来当年的伏氏兵变,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
眼泪再度止不住的掉下,我低头擦去。
覆在身上的锦被被掀开,他躺了进来,贴着我的背,躺在我身后,他伸手环过我,凑了过来,将头抵在了我后肩上。
是元郢。“你不是要守着帝君么,怎么回来了。”
元郢没有说话,只是就这么靠着我。我想要转过身去看看他,奈何他环在我腰上的手臂,使我动弹不得。
“怎么了。”我又问。
“你可会怨我?”元郢的声音,听起来虚弱了很多。
“你早就知道,紫‘玉’会将这一切告诉我,才会任由我这几日暗中‘操’作不是么。”现在想来,才越来越奇怪,唯一的解释就是元郢根本一早就知道我会这么做,可是他却装作不知道。“当年的事,本就与你我无关。”
他环着我的手臂稍稍用力,将我紧紧拥在他怀中。
“你早就知道了吗?”他早就知道关于当年的事了吗?“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担心我会怨你,所以一个人一直承受着么?”
他的手臂微微僵了一下。我转过身,他却偏过头,避开了我。
我低着头说,“我今天很害怕。”
看着紫‘玉’在天牢中痛苦挣扎着生下孩子,听她说起关于我的事,我突然很害怕,我无法不将那一幕一次一次的回想,我不知道我是如何的出生,但是只要想到,曾经有人为了生下我,也是承受了那样的痛苦,我就觉得害怕,我怕的是,当年只要一个环节上有人改变了主意,那么今天这世上还会不会有我的存在。
他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无助,伸手抱紧了我。“阿音,你是注定作为我的妻子诞生在这世上的。”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深如墨‘色’一般的眼神,给了我最好沉沦其中的借口,我害怕的不是我没能活下来,而是我若没能活下来,那么现在的他会这样拥着谁,我凑到他眼前,稍稍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在他的‘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幸好,我活下来了。”
元郢苦笑了一下,低头,在我垂落的眼睑上落下一个‘吻’,“嗯。幸好,你活下来了。”
我终于明白了,命中注定是怎么回事。他眼中的不安,他眼中的宠爱,他这么久以来所做的一切,我用手拭去他眼角的泪痕。
他与我一样,都害怕失去,也许,这便够了。
为何要管以后呢。
为何要去介意没有发生的事呢。
原来,不离开,比离开,更需要勇气。既然愿意厮守,又何必介怀过去。
我突然翻过身,趁他未曾防备,压在了他‘胸’口之上,按住了他的手,沉下头去,‘吻’在他的‘唇’上,舌尖微微滑过他的‘唇’。
我感觉到身下的元郢微微一颤,他突然推开了我,如低声训斥,“做什么!”
脸上臊得慌,本就已经羞愧难当,经他这一本正经的责问,我更加羞恼。“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的,你就眼一闭心一横,从了我吧。”
元郢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眼见他又无防备,我一把掀开了被子,跨坐在了他身上。
奈何双手受他牵制,我竟无法俯身用强。气急败坏地只能看着他笑得越来越明显,他是故意看我出丑的,我‘抽’动着手,刚想要翻身回去,他突然坐起,趁我毫无防备之际,‘吻’在我‘唇’边。
我受到意外惊吓,好似觉得身子像是被电流走过一周般。
那个‘吻’很浅,他坐在我眼前,而我还跨坐在他‘腿’上,四目相对,他‘欲’退未退,他和我鼻子对鼻子的距离相隔不到半指,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我能感觉到,从他嘴边吐出的气息落在我的‘唇’上,有种异样情愫在心里蠢蠢‘欲’动。
“现在,你没机会反悔了。”
那一夜,有微微风声,吹在窗子上,有潺潺水声,流经殿后,但是充斥双耳之中的,却是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我睁着眼睛,想要努力去看清他,他的样子,他的轮廓。
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我看到他的突出的锁骨,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眼底,尽是微微梧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