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东伏连续两年大旱,农收频减,今年财政收缴不足去年三成,如果不再下令严惩拒缴税收的恶民,我朝财政必定亏空啊。”
东伏宫中,朝阳殿内,文官数人,为首的一年约六十的老者着官服趾高气昂对殿上落座身着龙袍的少年赫然怒斥。
“陛下,如今我朝内外忧患不断,百姓民不聊生,如果此时加重税收,只怕”
“陈大人,我等并非主张加重税收,而是严惩拒绝上缴税收的恶民,此时国库空虚,太后寿诞在即,又将朝奉于北韶,国力堪忧啊。”
“陛下,还望陛下英明决断啊。”
“陛下”
“昭华郡主到!”
殿外忽传一声,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殿内文官自觉散开站做两排立于一侧,抬手作揖额头抵在手背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落下,绝非刚才嚣张的模样。
殿‘门’轰然打开,身着银白‘色’战甲‘玉’冠束发,脚踏一双三寸厚底的白‘色’御龙靴,笔直腰板踏着方正大步走进殿内的人,正是昭华郡主。
我大步走进殿内,对殿上所坐着的少年俯身抱拳,“臣大捷还朝。”
“好!”少年听闻那五个,一拍龙案赫然欣喜,“阿姐,好啊!”
我满头黑线,俯身在此未动,只是轻轻抬起头,狠狠瞪了那失了规矩的家伙一眼,他方才醒过味儿来,收起那孩子气的模样安稳坐下,一本正经的说,“东伏有昭华郡主,朕深感荣幸。阿姐平身。”
我缓缓收回抱拳的双手,直起身来,环视四周,“还未踏进朝阳殿,就已听得殿内争执,不知,所为何事。”
“这”为首的南丞相身形一晃,似是要站出来,却在我侧目望去之后再度低下头去,生生将后半句话吞进了肚子。
“哼。”我自觉其窝囊,不想与他辩驳,转个身面对殿‘门’高声斥道,“尔等身为臣子,不为陛下分忧体察民情造福百姓以求国泰民安,胆敢于朝阳殿上质问幼帝,居心何在!”
四周静得可怕,听得见汗珠滴落在地的惊悚。
“太后寿诞要‘花’钱,朝奉北韶要‘花’钱,在场各位的俸禄少不了,那钱从哪儿来?!”眼前的这些大臣并非是酒囊饭袋,至少他们懂得,如何转移百姓的仇恨,东伏江山岌岌可危,这些人却为了保证自己的好处而费尽心思,“我在前线征战,眼见我东伏士兵战死毫无怨言,拼了命去保护东伏的士兵,吃的是糟糠烂菜,盖的是漏‘洞’的破棉被,你们为了省下军费,一再压榨。如今东伏兵营里有我昭华坐镇你们动不了心思,就将那搂钱的双手,伸向百姓了吗!”
“阿姐郡主所言极是!”那小子再次从龙椅上一跃而起,趁着有我撑腰之际,跳下了殿中高台,站在我身后一副勃然之相,“你们这群饭桶,如今我东伏连年大旱颗粒无收,百姓拿什么缴付朝廷税收,即便加重责罚,他们如何连吃的都没有又拿什么来缴,如此下去,之后民心生‘乱’,于我东伏才是不幸!”
说的,倒是‘挺’有理,既然这么能掰,刚才怎么让一群老家伙按在龙椅上责难的,我偏过头去挑着眉‘毛’看向他,等着他怎么把这出戏演下去。
臭小子一看我不接话了,表情瞬间就不对了,无声跟我讨饶,欺负那满场不敢抬头看的大臣们。
我抿了抿嘴,压制住想笑的冲动,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陛下,既然如此,臣有一计。”
“郡主快说。”他像是已经等不下去了。
我却故意拖延,“陛下。不如,”又沉了沉,刻意去掉他的胃口,看这小子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我才无奈继续说,“缩减朝内不必要的开支,以太后此次寿宴开头,节省支出,朝内无所为的大臣俸禄减半,日常赏赐减免,朝内在职以及退休等臣子每户所拥有的土地不得超过百亩,回收朝内耕地,大开各地粮仓施济百姓,以求度过今年灾荒之际,所收回的土地由朝廷统一管理,聘用难民集体耕作。”
“好,就按郡主所说的办。”他拍手叫好,不顾四周低下的头已经忍痛皱眉怒不敢言,“既然没问题了,你们退下吧,郡主留下,朕有话同郡主说。”
“是,臣等遵旨。”
四下硬着头皮接旨,摇头叹气,一个个像极了斗败的公‘鸡’,退出朝阳殿。
“阿姐,你可算回来了,这一次的围剿之战还顺利吗,一走就是两个月,这帮老家伙见你不在朝中,可是抓到机会为难我了。”看见众人退出大殿,他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上蹿下跳,丝毫没有刚刚的稳重样儿了。
“你啊。你明明知道怎么跟怎么是一码事,对于朝内朝外心知肚明,怎么就让一群老家伙为难你呢?”我顺着他的意思,打趣道,既然没外人了,所谓君臣自然是不用装了,索‘性’坐在高台的台阶上。
“我怕啊。”这少年竟也有怕的,瘪着嘴不顾形象在我身边一同坐下,“就像阿姐你说的一样,我的确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可是我明知道他们在算计我,我还是不敢说,你不在,谁知道我是不是说错一句话,他们又嚷嚷着要换掉我,可能在你回来之前,他们就会人不知鬼不觉的杀了我。”
伏昂今年十六岁,在位五年。本来该是个眉清目秀的明朗少年,却架了一件千斤重的龙袍,说完那句话,他一转头又笑出来,“对啦,阿姐,你找到阿凝了吗?”
听到他提起阿凝,我所有心思都空白一片了,只剩下失落,“当时听说程氏一族霸占我东伏丽城想自立为王,打得旗号就是宁王一脉后嗣起义,我真的以为,我可以找到阿凝的。”
“阿姐,放心啊,阿凝一定没事的。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可以找到她。”伏昂伸手环抱在我身后,安慰道。
“小昂,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甚至不记得,我是在什么时候把阿凝‘弄’丢的。”我侧目看向他,将我心里的不安告诉他。
“放心。”伏昂去避过我的眼神,转过头去,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肩膀,“阿姐,你放心,北韶欠我们的,我都会讨回来。”
我很惊讶,忍不住去一把抓住他左臂的袖子,他回过头来,满眼都是一种很浓重的情绪,我突然反应过来我手里抓的是他的龙袍,才尴尬的放手。
他眼底的情绪很大,有种怒火在烧的愤怒,在我重新回到东伏之后的这半年里,我印象里这个小男孩,一直是个情绪外‘露’的人,会把这么大的怨气压在心里,让我觉得很陌生。
我僵着身子站起来,“我刚打完胜仗回来,还得去太后那请安。”
“我跟你一起去。”伏昂几乎是兴奋地跳起来。“然后我们晚上一起在母后那里用膳好了,我可是很想听你说你带兵攻城的那些‘精’彩故事的。”
“陛下。”大‘门’打开。
伏昂身边的纪公公俯身走上前来,低着头却悄悄抬眼看了我一下再度低下头去,压低了声音去请示伏昂,“陛下,宫师傅来了。”
宫师傅来了。
我不知道伏昂和宫昱之间有什么,但对我来说,宫昱应该是我恩人,因为所有人都在说,是宫昱从北韶救我回来的。
“你先忙,我跟霍将军同去就行了。”霍钰随纪公公身后走进朝阳殿,我抬手示意他等一下,对伏昂说,“你见过宫师傅之后,再来同我们会合好了。”
“也好。”伏昂点头,尽管不是很情愿,却也还是答应了。
我朝霍钰轻轻颔首,然后笑着暂时告别伏昂,霍钰至始至终微微低着头,将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跟随我走出了朝阳殿。
“看来今天没办法那么早放你回家了,你知道的,我很头疼咱们接下来要面对这位,比咱们刚打败的程氏一族更难搞的主儿,你得陪我!”我微偏过头略凑向他,无奈地解释,“老规矩,里应外合。”
霍钰浅笑,干净爽朗。
宫昱师徒在朝阳殿公公的带领下朝殿里走去,正好与我们擦肩而过。我朝宫昱点了下头,算是打个招呼,宫昱却像是没看见我一样,径自走了过去。
却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徒弟笑着回应了我下,又很紧张宫昱小步紧跟。
“郡主何苦低头去向宫师傅示好呢。”我站在原地,霍钰随着我停了下来。
我回头朝他笑笑,继续朝太**中走去。
“我虽然已经没有印象了,但是我很感‘激’他。我伏氏一族建东伏以来,传到我们这一代经历的‘波’折太多了,宁王一脉如今风光的也只有我伏音了,而皇室”我突然断了,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当初因我任‘性’妄为起兵‘逼’宫,‘逼’得先帝重病发作而驾崩,太多的事使我不得不背负起曾经欠下的罪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陛下很尊敬宫师傅,而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是非要讨好他不可,我只是很感‘激’他,将我从北韶救回来。听说我当初一心求死刺进自己‘胸’口的那一刀很深,是宫师傅用了两年的时间才救活我的。”
我也许永远都不会忘记,韶宫里的秋夜,那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的长廊,紧闭的宫‘门’,韶宫下人的冷眼相待。“有些事情,也许错了一次就永远都不可能了。”
霍钰听得很认真,他沉下的目光像是对我所说的话思考了一番,看向我的时候,已经像是完全理解了我的意思。
霍钰是我麾下最得力的将军,也是我最好的朋友,霍家的将军之位是世袭,当初我率军抵抗北韶大军攻城,与我并肩作战的是霍钰的父亲,被困韶宫两年,又昏睡了两年,再回到东伏时,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的霍将军已经战死沙场,幸好霍家还有这么唯一的一个儿子。
霍钰是个很干净的少年,二十一岁,并不粗鲁魁梧,他身形偏瘦,‘唇’红齿白。他的话很少,这半年里,他随我出生入死为东伏打下了不少胜仗。
有时候,我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那昏‘迷’的两年多时间,周围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别人告诉我的,而每个人告诉我这一切,都无疑一次一次的加重,东伏势必与北韶一战的决心。
叹了口气,“走吧。”
“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来报过,说是郡主凯旋归来,会在正午前入宫,娘娘虽然不说,但心里也是很关心郡主的。”脚还未踏进太后庆阳宫的‘门’,大老远就看到伏宫内禁军‘侍’卫统领敖战避身在宫墙下等我了,看见我跟霍钰单独前来,他若无其事的迎着我们走了过来,虽是表面上的客套恭维,却带出了不少信息让我自己去读。
“你说,他是谁的人?”仅仅两句寒暄,就告别了这位敖统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心生怀疑的问向霍钰。
“听说,是先帝跟前最宠信的‘侍’卫,先帝驾崩后,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而且,他与郡主你是同时回到伏宫的。”霍钰的答案很简单,却也同时说出了他的疑问,他跟我一样,都怀疑着一些事,可是显然他并没有我这么好奇,可能是与‘性’格有关系,淡然平和,与世无争,他并不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看起来,太后娘娘是一直在等你了。”
敖统领留下的话里,有意提醒我提防。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臣等,拜见太后娘娘。”庆阳宫中,我二人半跪在她面前。
东伏卫太后,名卫宁,是西夷皇室正统血脉,据说当今西夷国君卫逞尚且要称她一声姨母。年约四十出头,风华正茂,妩媚多姿,饶有徐娘半老的味道,却多了些皇族贵胄的傲气。
这宫里人人畏惧的卫太后,在我没回来之前,朝内大小事都是她做主的,辅佐幼帝五年的时间里,她的日子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过得极其辉煌。伏宫内无人不知,宫廷势力分作两派,一派是以卫太后为首的保守派旧势力,一派是以昭华郡主为首的宁王派旧势力,两派自行内斗是从我回到伏宫开始的,尽管我几次逃避与卫太后直接的矛盾冲突,却依然躲不过势利之争的矛头。
而对于伏昂来说,一边是他的母后,一边是他唯一信任的阿姐,夹在中间虽然为难,却一直没放弃过要协调好我们之间的关系,几次拉我们同席用膳做和事老。可是现在,她并不急着让我们起身。
“听说今日朝阳宫中,是郡主向陛下提议,节省宫中各种开支的。”
果不其然,我刚刚才拿她的寿诞开刀,她即刻就找上我了。
“如今东伏天灾**不断,国力实在不如从前,一切需要从俭,相信太后娘娘知道这一切之后一定会以身作则,成为我东伏率先节俭支出的表率。”我低头回道,不想徒生事端。
一声闷响,她虽然后来放轻了手下的力气,但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多少都会发出些声音的,语气也明显变了调。“郡主为了我东伏,真是煞费苦心了,本宫差点听信了那般小心挑唆,错怪郡主呢。”
我半俯身在地,并未抬起头去对视她的目光,无意挑衅于她,这个时候将矛盾‘激’化,对谁都没有好处。
“郡主如今不仅样貌出众,更是文武双全,还‘胸’怀天下,南埕国君真的是好福气,不知道这南埕国君打算何时迎娶郡主回南埕呢?”这语气虽然算不上尖酸刻薄,也差不多了,我深知我对她来说如同芒刺在背,这半年里,也让她找到了唯一对付我的方式。
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本宫寿诞,南埕国君已让人捎信来过,答应亲自前来为本宫贺喜,本宫此次一定会为郡主好好做媒,争取让郡主早日嫁做人妻,免得二十四五岁还待字闺中惹人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