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的生存环境如此恶劣,导致周至柔上辈子出嫁,带了点逃荒的迫不及待——她什么都不求,只求迅速,干脆的脱离!

结果就掉坑里了。

第一次婚姻对周至柔的打击,不算多严重。两年时间,从刚认识到变成寡妇,太快了,成本还来得及下,感情投入更是不多。不过,她忽然意识到,原来未出阁的千金有诸多限制,世俗各种眼光关注之下,不能多走一步,不能多说一句话,只能像个打扮精致的木偶活着。

但守寡之人,却完全不一样了。

尤其是她那初婚的夫家,清贵是清贵,可惜家宅不大,屋舍不多,一家子挤在一处,公公仍健壮,小叔子一个个长大了,她一个守寡的媳妇——相信么,外界还没什么风言风语,倒是她婆家坐不住了,想要她趁年轻速速改嫁。

她原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哪知道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在这里?

当听到性情不大温柔的婆婆,苦口婆心,劝她找个好人家时,知道她内心的震惊么?他们还处处打听,帮她找结婚的对象,考察人家的家风、人品、相貌,甚至性情,乃至未来公婆好不好相处?

整个世界观需要重新塑造的震惊!

“二郎不在了,你就是我们林家的女儿!待选个合适的,我们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

她有点不敢相信,和上辈子看过的电视剧演的完全不一样啊!因此犹犹豫豫,无法决定。本来身体不大好,每每对着林二郎的画像长吁短叹,被认为是用情太深——林家公婆每天派人守着她,生怕她想不开。

居然以为她会寻死?

天啊,这误会也太大了!

后来她才懂了,原来真正的儒教世家,可不讲究什么“一女不事二夫“。他们尊重生命,若是她和林二郎留下了一子半女,那么终生守寡还情有可原。不然年纪轻轻的,还不满二十岁,就留在林家,外界会认为林家“强迫寡妇守贞“——太不人道。

再者,林家祖上能人辈出,出了好几位大学士。靠一个女人奉献一生得来的贞洁牌坊,算怎么回事?那不是光荣,而是耻辱了。

后来林家公婆,没要她的嫁妆,还把属于林二郎的那份财产给她陪嫁了。

这是她的第一次婚姻,帮她逃离了周家的掌控,此外,还多了几分政治资源——林家,算是她的半个娘家。

……

回忆结束,周至柔叹息一声,连相处时日不多的林家,尚且对她有几分真关心。而和她有亲缘关系的周家,只想着她价值多少,卖个好价钱!

这辈子,她的优势明显,一是拥有健康的身体,无论周瑶周琼,有一个来一个,看她怎么收拾!其次,就是对周家上下十分了解,谁是谁的人,谁想升官,谁想发财,谁想踩着谁的肩膀往上爬,想要她上当受骗,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过,劣势也很明显——金夫人留下的万贯家财。这些钱,她是名义上的主人,可动用不了。而且周家人人知道她有钱,会不会都想着从她身上啃一块肉下来?连从前对她还有些善意的璇姐姐,都不敢信了!

金夫人的兄长出海了,等他回来,金家和周家就紧密的联系到一起,一个有钱,谋求进身之阶。一个有权势,需要钱财更上一层楼。两边就跟风助火力,火因风旺的关系。她在其中,多余,不过是个摆设!

所以,她周至柔,表面上出身望族,母族富贵,好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让人艳羡。谁知道两边都是指望不上的呢?兄弟姐妹众多,更是没用!和她亲近的一个都没!

周瑛,目前看来对她还不差,但周至柔也是不敢全然信任的,生怕哪一天人家来一个釜底抽薪,她什么都没剩。

相信周瑛也是一样。

他们,是有保留的结成队友,在对抗周庆书和秋氏的战线上,利益一致,可以协作。

周至柔就这么日复一日的练字,等她的习字稿纸越堆越高,堆满了半个桌子,最后一叠叠的被朝颜收走,练到字体练到章岂都点头称赞了,已经过去了两个轮回。雪花絮絮的飘洒下来,一转眼,又是一年冬。

推开窗,山中的空气清冷,深吸一口气,便觉得肺部灌满了冷气,整个人精神抖擞,一扫在炭火熏暖房间的懒洋洋。

章岂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前面走,山间的林木上挂上了白凌,霜花结满了叶片,凝成冰晶一般。云雾山本来就是常年云雾流动,加上这层薄纱一样雾气,真如冰雪世界美丽的似真似幻。

周至柔在后面跟随。

她穿着藕荷色掐牙镶边凤穿牡丹大氅,脖颈一圈狐狸毛,毛茸茸的衬托她一张雪白的小脸,不施粉黛,清秀逼人。随着走动,脚下隐约露出一截掐云鹿皮小皮靴,和竹青色散花水雾织锦裙。

这一套,绝不是普通丫鬟穿戴。身后的朝颜、水晶、蔷薇等,都是清一色的水绿棉袄,或是粉色比甲。

不知什么时候起,周至柔就“特立独行“起来。在清风苑,她不发号施令,甚至不高声说话,只让章岂定下规章制度,定什么是什么。

至于她,只管一件事——钱袋子。她不直接管钱,可但凡需要用钱的地方,都要在她这里签字画押,做什么,要多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完了。月底盘账,若是有差,她也不多话,直接送到章岂面前,由章岂来惩处。轻则板子,重则直接赶走。

时间久了,众人知道她是个“规矩人“,除了她本身不和规矩外,处处按规矩来,从来不挑事,也就习惯了。至于周至柔哪里来的钱财,穿得那么好,也管不到了——就不能是章岂给的?

没看到章岂天天同她一处吃饭!章岂不爱吃的青椒,都被她强迫吃了几口!

没人封周至柔是什么等的丫鬟,她好像也不像丫鬟,每天不做事,早睡晚起,只练练字,闲着看看蔷薇的脂粉生意,茱萸的甜品,芙蓉的绣品。独特的地位,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成了现实,众人习惯了,只能接纳。

“冷吗?“

章岂回头。

半年多,他的个头窜高了不少,脸颊的婴儿肥也褪去了大半,再没儿童的稚嫩感。

“嗯,有点。“

章岂听了,笑了笑,伸手拉住周至柔的手背,轻轻对着掌心哈了一口气。

周至柔的脸微微泛红,应该是冬天风大,吹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风雪后的空气,感叹的想,如斯岁月静好,也不知还能有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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