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铺无疑是一家很寻常的只有下九流才会前来饮酒的酒铺,酒铺不大,很破旧,甚至称不上干净二字。而在秦同旭看来,酒楼饭馆可以陈旧,可以小,但却绝不能与腌臜这两个字扯上关系。只因再小的酒铺,那也是个吃饭喝酒的地方,岂容如此。
然而毫无疑问的,眼前的这家小酒铺在他眼中,就是腌臜的。
秦同旭的目光不无挑剔的扫过酒铺中不知从何处弄了来的破烂柜台、柜台跟前,坐在小杌子上念书的小二;还有那不多的几张桌椅板凳;寥寥无几、穿粗布短褂、手足粗糙,面上颇见风尘的客人;甚至还有那几样装在笸箩里头的莲子、菱角、茴香豆等简陋下酒菜……
愈是看着,秦同旭的心中便是愈发的不悦,甚至有种冲动,想要掉头离去。然而他终于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冲动,既来了,好歹也该见一见这位俞初。不管如何,对方也曾救过秦晚,在之前秦晚身份不曾泄漏之前,他还可以装作不知此事,然而如今秦晚已在那白显尧跟前露了底了,自己若不上门道谢一番,来日再与白显尧相见,面上难免不甚好kàn。
如此一想之后,〖\中文网
m.top.秦同旭终于还是走上前去,冲着那正自坐在小杌子上一心看书,似乎全未察觉他的到来的小二叫了一声:“小二哥……”在他的想象中,听得自己的招呼,眼前这个店小二必会一下子弹跳起来,恭恭敬敬的招呼自己。自己也便可以顺理成章的问起俞初。
然而没有,眼前这个正自认真看书的小二甚至连眼也没抬一下,口中更顺口溜一般的道:“本店只卖酒!客人若要喝酒。只管自取!下酒小菜,尽在这边!”仍不抬头,只随手一指。
秦同旭为之瞠目结舌,他虽年纪不大,但十八岁后,便时常在外应酬,全姑苏略有些门脸的酒楼。他几乎都去过,但似小酒铺这样,他却还真是第一回见。错愕片刻。秦同旭毕竟忍下了从心中不快。取出一块碎银,信手的抛了给那小二,秦同旭沉声道:“烦请通禀一声!”
那银子从他手中抛出,恰恰的落到了那小二正自捧在手中的书册上。那小二似是没想到。一时盯着那块碎银子,竟是愣住了。但很快的,回过神来的他,已毫不客气伸手掸了掸那卷书册,碎银应声落在青砖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看那动作,倒仿佛是掸去了什么脏污一般,抬眼去看秦同旭。那小二淡淡道:“本店只卖酒!客人若要喝酒,只管自取!下酒小菜。尽在这边!”他重复的道,语气之中却比刚才更要多了几分冷淡,甚至还夹带着些些的不屑。
小酒铺中不多的几个酒客听得这边的动静,早各转头看了过来,及至瞧见地上那块碎银子,眼中均各有炙热之色。只是秦同旭与那小二立在那处,却终于没人敢过来捡它。
不意他会有此举动,怔愣一下后,秦同旭终究收起轻视之心,目光落到了那小二手中那本《大学》上后,秦同旭面上更现异色,客客气气的朝那小二一拱手,他道:“烦劳小二哥为我通禀一声,就说姑苏秦家秦同旭来访!”
轻哼一声之后,那小二伸手一点地上那块碎银,冷冷道:“你的银子,收好了!”言毕也不理秦同旭,便掉头往柜台里头走去。秦同旭自不会弯腰去拣那块银子,而是目送那小二进了柜台,揭起柜台一侧的青布帘子,迈步走了进去,看那意思,像是去通禀了。
见他如此,倒不由的秦同旭不暗暗的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他却不觉又苦笑起来。松口气,他为何竟会有这种感觉呢,事实上,自己来此,深感受宠若惊的该是那俞初才是。
他这里正想着,那边青布帘子一挑,那小二已板了脸过来,朝他略一作势:“请自便!”那意思,竟是让秦同旭自己进去。
事到如今,秦同旭也真是没了脾气了,不想多说什么,他举步才要进去,却见那小二已走了出来,却是目不斜视,行至那块碎银跟前,更是眼眉不动,足尖一挑,却将那块银子生生的踢出了酒铺。酒铺内,那些喝酒的客人见状,早惊呼一声,更有那动作快的,眼见银子飞了出去,他也忙跟在后头猛扑了上去,居然真被他眼疾手快的将那银子抢到了手中。
小酒铺里一时喧哗不已,然而这些喧哗却只让秦同旭觉得面上火辣辣的,颇有些下不来台。讪讪的紧走了几步,秦同旭揭了帘子,疾步的走了进去。
小酒铺的后头,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勉强可算得清爽,但看在久居深宅大院的秦同旭眼中,却不过寻常而已。穿过一进相隔的院落,前头却是一道月洞门。在月洞门前站得定了,秦同旭有些不放心的左右看了一回,确定只有这一扇门后,这才犹疑的走了过去。
月洞门是洞开着的,秦同旭可以清楚的看到里头是一座小院子,院子正中是一颗硕大的数人合抱的大槐树,树冠伸展开来,堪堪遮住了半个院子。而在大槐树底下,却正有一人懒洋洋的歪坐着,见秦同旭进来,他也只是一挑锐眉,浑若无人一般的将杯中酒水饮尽。
目光落在对方那空荡荡左臂处,秦同旭便已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只是他再怎么想,也没想过俞初竟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只是一眼,他便忽然明白,为何秦晚会迷上他。
只是随随便便的坐在落叶遍地的院子里头,静静的喝着酒,没有作势、全无排场,却在一扬眉间挥洒出一份近乎睥睨的傲气,如此男子,也难怪情窦初开的妹妹会为之动心。
沉默片刻后,秦同旭终是走上前去,朝着初炜一拱手:“初次见面,若有失礼之处,还望俞东家多多海涵!”他初来时,对小酒铺虽是诸多不满,但在外头却一脚踢在了小酒铺小二这块石头上,心中的锐气早已泄尽,这会儿再见了初炜,语气自然更见谦逊。
抬手指一指自己对面的石凳,初炜淡淡应道:“既来之,则安之,坐吧!”
秦同旭闻声,少不得谢过了,便走了上前,在初炜对面坐下。他原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物,然而一进这个普普通通的小院子,竟会没来由的只觉得压抑,以至于坐下许久,也仍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初炜也不在意,仍是顾自的喝酒,直到桌上一壶酒饮尽,这才不甚满yì
的晃了晃酒壶,确定壶中已然酒尽后,他才不无遗憾的将那酒壶搁了下来,移眸去看秦同旭:“你是为秦晚来的?”
如此之快的介入正题,实在让就有些窘迫的秦同旭更觉尴尬,他正思忖该如何说话才最妥当时候,那边初炜却已闲闲的道:“听说你家里有意将她送入宁亲王府为妾,你可知dào?”
这话于初炜只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听在秦同旭耳中却恰似一道惊雷一般,陡的一下站起身来,秦同旭的失声的叫了出来:“什么?你说什么?”
抬眸瞥他,初炜淡漠反问:“难道你竟还不知此事吗?”
被初炜这么一问,秦同旭忽然就怔住了。颓然的跌坐在石凳上,他喃喃的道:“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们……怎能这样?”很显然的,在这之前,他也是听到些微风声的。只是在他想来,这事是绝不可能成真的,因此却从未将之放在心上。
初炜只是看他,目光淡淡,面上更没有太多的表情。
发了好一阵子的愣,秦同旭终于醒过神来,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朝着初炜一拱手,秦同旭更不多言,一个转身,已自步履匆匆的走了出去。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久久,初炜才轻轻的叹了口气,而后也跟着站起身来,径往自家存酒的酒窖行去。只是不知为何,他的脚步忽然便有些虚浮,背影也显得格外的落寞。
……
……
不无错愕的注视着手中的一纸信函,岳尧面上的神色很有些古怪。他与百里肇二人虽都离了平京,但一些较为紧要的事儿却仍在不断的通过一些隐秘的渠道送到他们手中。而他如今手中拿着的这封信函,正是才刚自平京送到他手中的。
信的内容很简单,而且也绝不算是什么机密,大不了就是比寻常消息更快了一步而已。
忍不住的叹了口气,岳尧站起身来,又在身边的那一叠信函中简单的挑了几封出来,袖在袖笼里头,举步出了自己所住的这座小楼,一路往绿杨苑行去。
他所住的这座小楼位于沅真所住的伴月阁偏西,离着绿杨苑甚近,岳尧一路行的甚快,折过一道曲廊,便见了前方的绿杨苑。遥遥便见绿杨苑外的九曲桥上,正有两道娉婷身影漫步在一池荷花之内,岳尧眼光何等锐利,一眼便知那是远黛与沅真二人。
岳尧下意识的快走了几步,将将行至岸边,那边正说着话的远黛二人却早见了他,带笑的看了一眼沅真,远黛略带戏谑的道:“怎么?如今你二人竟是一刻也离不得了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