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黑压压的天空下连接着远处地平线的是昏黄的混沌,从东南起了一阵龙卷风,不知名的杂物打着卷,狂乱地掀起地上的一层风沙,旋转绕至空中几丈高的距离,似要把这些杂物吞没,搅碎,疯狂而咆哮。又起了一阵狂风,张牙舞爪,直揭下一层地皮抛到空中又摔下。
嘶咬下一块树皮,刮拉撞击着杂物,摔至地上,蹭着地皮呲出一条深深的划痕,文琪摸了摸了自己的肌肤,打了颤。
身上的衣服呼拉作响,风沙蹭着脸颊,像刀子划过,蹭的生疼,风声在耳根咆哮,那种疯狂似尖物扎破耳膜,又似撞击心肺。
头顶上轰隆隆咔嚓嚓想着惊雷,雨水就像是一盆一盆的向下泼,只感觉一波一波的水撞击着自己的身躯,耳朵里充斥着哗啦啦的水声,拍打着近处树枝啪啪的水声。
雨水顺着脸颊、鼻尖、头发、衣服向下流淌着,感觉都要窒息了,伸手把雨水向下摸了一把,张了张嘴,吸进去两口气。
有人把自己的脸向那人的胸膛按了按,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一部分向自己面颊泼洒的雨水。
文琪吐出一口气,嘴唇都是麻的,就算是碰到什么,也没有感觉,四肢冰凉僵硬,脸在那人的胸膛前蹭了蹭,慢慢的恢复了一些知觉,探出一个小脑袋,这时院子里早看不见双吴的身影,看到院墙外奔过来的老伯,只见两个黑影一掠,把那老伯不知架到哪一个树杈上了。
文琪稳了稳心神,抬起小脸,脸上的碳灰深深浅浅地被冲成一道道的沟壑,顶着这么一张滑稽的脸小声地问瑞王:“虽然你救了我,可我想说,我更想站在地上。一会儿会不会被咔嚓呀?”指了指头顶的惊雷,用手做刀状,在自己头上,从头顶到下颌做了一个刀劈的动作。
瑞王看着这一张滑稽的脸道:“你现在的脸和咔嚓后有什么区别?”
文琪把自己的脸在瑞王前襟上蹭了蹭:“我要下去!”
瑞王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为什么不下去了。”
文琪狐疑地看着瑞王。瑞王还是那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文琪哼了一声,把头扭向左侧,这一扭不得了了,腿又软了,瑞王感觉手下一松,又把文琪向上提了提,顺着文琪的目光看向南方。
两人站在树上,看的距离要远一些的,隔着层层雨线,朦朦胧胧看见天边,几丈高的水卷着黄沙掀起水浪,似水龙张开了大口,一眨眼漫过了村庄,浑浊凶猛,以可见的速度席卷了近处的一切物体。
文琪揉了揉眼睛,看不真切,又揉了揉,又一水泊卷过来,被雨水冲洗着的牛呀、羊呀、猪呀撒牙子就跑,反映过来的人们有的还能一边摔脚,一边跑,有的连跑都不会了,在地上匍匐前进,近处一边跑一边扭头看那水头,这扭头的瞬间,水冲着那人的腰部直接拍到了水底。
一群群的人,零散而慌乱,跌跌撞撞地向北面奔命,一个水浪打过来,那一拨慌乱被掀到了水底,也就一眨眼的时间,那些生命就这样没了,如空气一般。心像是被掏空了,整个人都麻木了。
又听“咵”的一声,身子一惊,看到不远处的院墙被雨水冲塌,这时你只能听见“咵!”“咵!”“咵!”的声音,好几处院墙倒塌了,文琪凄厉地喊了一声“啊!”,这冲击力太大,心要被挤碎了。
又一个“咵!”脚下的院墙成了一片泥泞。就在眼前,眼看着一堵墙就这样倒塌了,这会儿连“啊!”也喊不出来了。
狂风吹着那单薄少年的身影,雨水像是一盆一盆地泼洒在身上,又流淌下去,惊雷在头上咔咔地响着,文琪不自觉的把手绕在瑞王身上,死死地抱住了瑞王,指甲都嵌进瑞王后背的肌肉里,瑞王闷哼了一声,又把文琪的头向自己的胸膛按了按。
文琪嘴唇哆嗦,肩膀抖动,咧着嘴,压抑着哭声,眼睛都充满了血丝,把脑袋深深地埋在了那人的胸前。
文琪听着脑袋上的惊雷提心掉胆,真怕掉到自己头上,心里正七上八下着,忽觉身子一紧,腰被人提起,几个跳跃,只听见后边“咔”的一声,文琪扭头看了一眼,自己刚踏在上边的那棵枣树已被劈了两半,心脏停止了跳动,脑袋只觉有嗡嗡之声,身子向下滑去,腿脚无力。
感觉有人把自己揽腰抱起,跃到了草屋后面的椿树上。
这时文琪都傻了,这会儿无比想让自己晕过去,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也不用受这份煎熬,妈呀!让老天把我吸走吧!
文琪在心里喊着。只听“轰”的一声,脚底下几人住的三间草房成了一片土堆,彻底傻了,哭都无泪了,只张着嘴,发不出声了。
只觉一只大手掌把自己的双眼缓缓合上,埋入了一个冰凉的怀抱里,还给自己捂住了耳朵,在自己耳边轻声道:“默念清心咒一百遍,就什么也过去了,放心,你身边有我!”
这几句平常的话此刻竟如此的暖心,默默地掉了两滴热泪,滴在胸前,竟有了一点温度。
这时,文琪的世间终于安静了,再也不抬头看了,能活着真好,原来这人除了会杀人外,还是有优点的,此时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两个时辰后,风停了,雨住了,文琪向下一望,脚底下全是水,大概到人腰部的高度。
感觉耳朵一凉,那冰凉的大手移开,两只大手抚着自己的脑袋。
文琪把那抚在自己脑袋上的大手移开,抬起湿漉漉的小脑袋,没有了深深浅浅的碳黑,也没有了自己调合的黑料,露出白皙的小脸,氤氲的眼睛,有两缕发丝贴着侧脸,有几滴雨滴俏皮地点在鼻尖。
瑞王看着这样一张脸,好像捏捏他的鼻头,瑞王看着心里痒痒的,实在受不了这种诱惑,把头扭向一侧,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还可以吗?”
文琪抬着那懵懂的眼睛,说了一句傻傻的话:“啥?”。反应过来,看了看瑞王,问出了心中的疑虑:“你救下我那会儿对我说的,一会儿就知道,是这个情况吗?”
瑞王道:“我只知道刚才那样的天气,这些土坯房子估计是撑不住的。人在下面会很危险。眼下看来,比我预知的要糟糕的多,看来是大河堤坝崩塌了。”说完皱了一下眉。
两人在树上,看的相对要远一点的,瑞王抬颌看了看村外那些,还在齐腰的泥水里挣扎的老百姓,瑞王道:“你说过,生命之重!”
这时文琪听到这句话,竟热泪盈眶,用两手捂着脸,把咧着的嘴和热泪都埋在了小手背后,上肩抖动了一下后,用袖子蹭了蹭脸,坐在一个大树杈上,两脚也不软了,两手环住了树干,还给瑞王露出了一个哭笑,他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瑞王扭身就要向下跳,又踌躇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环扣,从身上撕下来一条小布条,串过玉环扣,系在了文琪的手腕处,又看了一眼远处挣扎的人们,对文琪道:“这是我母妃在佛前求来的,从小我便戴在身边,让它来护你平安吧!”。说完一个纵跃跳下大树,脚踏水上的不明凸起物奔向人群中。
串过玉环的布条,在空中飘荡着。戴着玉环的主人死死地抱着大树,雨水顺着树干还向下流淌。满院狼藉,地上坑坑洼洼地不是泥块,就是黄泥水,还飘浮着几条咸鱼。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掉下来的蒜头,辣椒、咸萝卜零乱地散落在凸起的泥块上。
坐在树杈上有一刻钟的的文琪稳了稳心神,环抱着大树,嘴里这默念着什么,缓缓扭头,看向瑞王的位置。
看见瑞王身上已去了上衣,裤子从膝盖上几寸处撕下来,接过一个中年妇女的脖子上骑着的孩子,一手拉拽着那名妇女向一个高坡走去。那名孩子在瑞王脖子上骑着还不老实,身子向下斜着,手死死拽着自己母亲的头发,嘴里还喊着什么。顺着这几人看向那土坡,有深深浅浅的脚印,深的有一掌还要深,浅的也有半掌深。地上坐着好多百姓,个个都是泥里滚出来的,衣服都贴在身上。有的脚掌直接陷进泥土里的,也不拔了,就那样歪躺在地上,嘴里还喘着粗气;有的躺在地上,把孩子放在自己身上趴着;有的坐在土堆上,用手拽陷在地上里的鞋;有的壮一点的汉子们又返回去解救妇孺。吴孙吴怪也是同样来回穿梭忙碌着,有时还给瑞王耳前低语着什么,瑞王只是摆了摆手,又都各忙各的了。
文琪收回目光,咬了一下牙关,两手扒着树干,两腿夹住树干,把头贴在树干上,稳了稳,接着向下滑一点,再稳一稳,如此几个来回,终于着地。
水这会儿已经下沉,不过还是到文琪腰间的位置,文琪深一脚,抬起来再深一脚地也向那人群中走去。这会儿才知道不是什么事咬咬牙,或者心志坚定,或者张张嘴就什么事都能解决的,才知道脚下的这片土地的份量之重,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之重,只有亲身经历,才能刻骨。文琪带着沉重的心,拖着从泥泞中拔出来的步子,握紧了拳头,眼中多了一份坚毅。
瑞王看到文琪过来后皱了皱眉,呵斥道:“回去!别过来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