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

元槐搬来炭火盆,吹燃火折子,顺手丢了一沓厚厚的黄钱纸,纸钱干燥,很快便肆无忌惮地燃烧着。

她一股脑将那些排列的牌位,推进地上的炭火盆里,火焰“腾”一下子窜得老高,渐渐吞噬牌位上的每一个名字。

空气中灰烬碎屑横飞,赤色火光映照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她的心也随之摇曳生辉。

“姑娘疯了吗?快住手!”紫苏惊愕看向元槐,感觉自己有些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阁老寿宴,这么大的日子,不让姑娘出席就算了,还把她们锁在祠堂里。

紫苏捉摸不透自家姑娘怎么想的。

烧毁祖宗牌位可是罪大恶极,经人发现,可是要被族人视为忘祖忘本活活打死,甚至还会受到后世唾骂。倘若先人责怪,神灵降灾,谁都没办法承担。

而姑娘突如其来的做法,实在令人费解,她这样做,无异于把自己往死路上逼,日后肯定会受到严重的处罚。

木质的牌位被烧了个精光,元槐冷眼瞧着火势越来越大,说她忤逆也好,不孝也罢,没有什么比她的将来更重要,反正祖先也从未庇佑过她。

她没有理睬紫苏,径自扯下祠堂里常年挂着的布悬谱,朝烧得正旺的炭火盆里加了一把火。

“姑娘!”喘息之间,紫苏被浓烟呛得泪流满面,“你不要命了!”

祠堂本就是木质结构,长期处于干燥环境,极易起火灾,一旦起火,火势很容易迅速蔓延。而元槐又把能烧着的东西都扔进了火里。

她可要送给元老头一份大礼呢。

伴随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而上,祠堂屋顶渐渐喷吐出滚滚浓烟,大火无休无止地向周围蔓延。

另一头,男女分席落座,筵席即将开席。上京稍微有些品级的臣子都带着家眷来了,竟足足坐了三十桌,也是给足了元阁老面子。

元行秋身着蜜合色锦袄裙,两颊总含着一抹化不开的病气,衬得她更加惹人怜惜,本就被誉为上京第一美人,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举手投足如弱柳扶风般婀娜多姿。

元家三位女儿均有婚配,夫人们看着二姑娘元行秋也是心思各异。

男宾们送过寿礼后,则由大公子元徽凡作陪,都在另一边饮酒斗诗,女眷们陪着自家母亲与秦大娘子说说笑笑,倒是江夫人不自在极了。

元家门第地位高贵,能攀上元家确实算得上他们家烧高香了。当初也是看在四姑娘元槐好拿捏,这才答应结为亲家。可谁知道今日元槐非但没来,还依然成为了舆论中心。

想起外头对元槐的评价,江夫人很是担忧,生怕儿子把这样一个姑娘娶回家徒增笑料。

宴席掀起一阵骚动,一个神色慌张的婢女跑过来大喊:“不好了阁老,四姑娘一把火把祠堂点着了,扬言要让列祖列宗开开眼,为她主持公道!”

此话一出,庭院中全场哗然。

四姑娘不就是那个名声最差的元槐吗?

不是说闭门养病吗?怎么一眨眼又要烧祠堂了?

祠堂起火,岂非儿戏。

难不成真是收了天大的冤屈,才出此下策?

众人齐齐看向后院,果真见到一片火光冲天,火势愈加猛烈,隐隐有烧到前院的势头。

好好的祖宗祠堂怎么会突然起火,秦大娘子倒抽一口凉气,她正要打发人去救火,倏地灵机一动,产生了一个歹毒的念头。

如果元槐死在这场大火里,那不就一了百了了吗?指不定就能光明正大地除掉这个害人精。左右一个庶女的死,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只能归咎于意外身亡。

谁让她不好好在房里待着,非要去祠堂‘玩火自焚’呢?

因此,秦大娘子便站起身来,惺惺作态地道:“不扰诸位雅兴,我先派人瞧一瞧。”

整个寿辰宴一度陷入了尴尬的氛围之中,半天也没见谁再夹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哪还有心情吃喝?

“快去救火!把四丫头给我带过来!”好好的寿宴就这么被元槐搅黄了,元贞说不心烦意乱是假的,暗骂哪怕在这个重要时刻也能败兴,无奈众目睽睽之下,他这个寿星不能离席。

可惜,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会装,也成不了真的。元槐若真受待见,元家人断不会这么冷静。

他们嘴上说着去瞧瞧,实际上一点也没将元槐放在心上,派出去的人也是想当然去救祠堂,至于被困里头的人是生是死,又有谁关注呢。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光是见了一桩事,也能猜出个所以然来,再一看元贞屁股都没挪动半分,就知道元槐在府上可有可无,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怜悯之心。

却就在这时,外头高亢嘹亮的通传声,便压过喜乐响起:“陛下到——”

“啊?”众人简直不敢听信自己的耳朵。

元贞和大儿子元徽凡对视一眼,天子亲临贺寿,这怕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当年先帝突发恶疾而终,年仅四岁的皇子被匆忙推上了皇位,国事基本上就摄政王执掌,之后萧太后垂帘听政十余载。

天子年幼势弱,向来久居深宫不问政事,鲜少有情绪起伏之时,更别说亲自赴宴了。

首辅府送进宫的请柬,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谁料到,他竟在摄政王眼皮子底下来真的。

往好听了说,赵崇光是南陵的清闲皇帝,往难听了说,他就是一个任人操控的傀儡皇帝。朝堂的重权紧紧掌握在摄政王,也就是他的三皇叔赵晋明的手上。

小皇帝也就是名头好听些,细算下来,恐怕,他就是南陵有史以来最窝囊的皇帝了。

天子突然造访首辅府,元贞肃然起立,连忙领着一帮家眷子弟跪倒一片,恭迎天子大驾。

元贞脑海中迅速将近日发生的大小事过筛一遍,确认过兄弟儿子族亲有没有得罪过这尊大佛,自己更是在朝堂没有触犯过天威。

瞧见赵崇光身边只带着内侍监王秉恩,又听闻他是找人的,元贞心里沉重的担子总算落地。

幸好,幸好不是来诛九族的……

沉吟间,赵崇光已经走到了席筵主座,吓人在元贞的眼神暗示下,赶忙拿出上好的茶杯,为其倒上新茶。

宾客们都不敢出声,放眼望去,他们皆仰面睃眼,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对劲。

他重重把茶杯往桌上一搁,看着杯中摇晃的茶汤,缓缓吐出一口白雾:“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少了谁?元贞不明所以,大伙可不都在这儿吗?

难道,陛下心系行秋……

元贞脑中刚冒出点苗头,就被人给打断了。

“堂兄!你可来了,你是不知道。”华容郡主忽然跑到赵崇光跟前,理所当然拉上他,“元家祠堂着火了,听说是他们家四姑娘放的火,咱们也去瞧瞧吧。”

这话说的既厉害得体又耐人寻味,其实也是为了吸引赵崇光注视小伎俩,给他留个好印象。

赵芙蓉自己就含着金汤匙出生,出身尊贵,父亲也是将她捧在手心里,世家贵女见了她都要毕恭毕敬,别

说是遇到今日状况,她就是手指划破一道小口,那也是值得上京所有人关注的存在。

当亲眼目睹一个庶女身陷险境,赵芙蓉心底不痛不痒的。俗话说,来得巧不如来得好,既然如此,倒不如顺水推船,借此在堂兄面前露露脸。

赵崇光紧抿着唇,胸口顿感闷得喘不过气,继而升起一抹不明所以的烦躁。

他不动声色退后两步,从赵芙蓉手里抽了出来,薄唇轻启,落下两个字来:“好啊。”

他的好三皇叔为了固权,有意亲上加亲,扶持赵芙蓉为后,简直是罔顾伦常。

赵芙蓉是摄政王独女,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她心悦自己的堂兄,也是众所周知的事。众人早就见怪不怪,两只眼恨不得当没看到。

秦大娘子不合时宜地嘟囔了一句:“那个害人精死了才好……”

擦身而过时,赵崇光投来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只是一瞬,秦大娘子惊得汗毛竖起,等那道身影远去,她整个人手心里竟全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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