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科上了向北的马路,坐在副驾的马尔科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资料,开始说明案情。
“半年前,1980年9月2号晚上12点左右,路本失踪。”
“警方调取了路本出事当晚最后现身的‘情人酒吧’和附近赌场的监控录像,又询问沿街的目击者,查出路本当时喝了不少酒,在半醉的状态下离开了酒吧…一路向北,返回居住的公寓…”
“他在酒吧到公寓之间的大约1英里的路段中消失,这段路不存在任何监控,因为夜太深,警方也没找到目击者。”
“此外,经过搜索,沿途没能发现任何属于路本的衣物、头发、钱包…或者血迹。”
“听起来还真像人间蒸发了,但有句话说得好。凡走过,必留下痕迹。”迪安凝视着窗外趣÷阁直的马路沉声问,“在路本失踪案件之前,那段路附近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案件?别的人失踪或者被杀害?”
“没…里诺是出名的旅游的小城,民风还算淳朴,”马尔科脸上的皱纹都浮现出一丝骄傲,“我记忆中,最近四、五年都没有发生过任何刑事案件。”
迪安目光转动,点点头,
“警方的调查结论我知道了,你聘请的私家侦探又找到了什么线索?”
“案发现场难觅线索。”老人从公文包里掏出另一份资料,“所以那两位侦探换了一个角度从结果分析。”
“他们认为路本有可能是被人以强迫性的手段绑走了,正好路本当时处于醉酒状态,遭到袭击也无法做出有效反抗。”老人语气一顿,伸手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偏分头,“而什么人有作案的动机?最大的可能性是生活中与路本有交集的,以及存在利益关系的。”
“路本交往的圈子很小,他经常出入的地方只有一家沃尔玛、KrispyKre甜甜圈快餐、情人酒吧和居住的公寓,里诺当地的出版社。”
“这五个地方的员工和顾客都有嫌疑。”
“然后那两个家伙调查了绝大部分嫌疑目标,询问、调查活动轨迹、甚至偷偷溜进部分目标住所做过细致搜索。”
马尔科叹了口气,稀疏发白的眉毛拧紧,
“但结果令人失望,所有人都被排除嫌疑。”
“路本的朋友了?”迪安转动方向盘,汽车驶向更宽阔的马路。
“路本只与他的大学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杰罗·凯顿,”马尔科语气一顿,摩挲着光溜溜的下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杰罗是個好小伙儿,路本失踪以后,他花费了大量的私人时间帮忙搜索。他是真的把路本当成亲兄弟一样关心。侦探调查之后,也排除了他的嫌疑
马尔科喟然一叹,
“我花了不少积蓄,这两位侦探也在四个月间竭尽全力。但没有结果。”
……
“警方和侦探的行动,已经称得上地毯式搜索,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求助过报纸和电视台的,仍然没找到人。”迪安为难地说,“即便是我出手,按照正常方法和思维逻辑去调查,也不能做到更好。”
迪安话音落地。
系统中忽然掠过一片提示。
事件描述变化。
路本·范·赫辛
事件难度:不明→中等
进度(5/100)
期限:一周
奖励:130点经验+特殊奖励。
惩罚:无
……
中等难度,迪安精神一震,来了兴致。
“你提到路本在醉酒之后失踪,他平时经常去那间情人酒吧买醉吗?”
“根据杰罗和酒吧员工的证词,的确如此。”老人点头,脸上的忧愁转为愤怒,吹胡子瞪眼地说,“这臭小子三十多岁了,还没个正形,一周光顾酒吧三、四回,回回把自己灌醉!”
“我们范·赫辛家族的人要么律师,要么医生、大商人,从来没有出过这么荒唐的子孙!连个固定的女朋友都找不到,都不能给家族留个后代!”
老人越说越生气,树皮似的老脸涌起血色,
“真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等他回来,我要用皮带狠狠抽他一顿!”
老人的牙齿咬得咯噔直响,额头浮现一片汗水,唾沫星子也不受控制地从齿缝间喷出,
迪安被吓了一跳,这老头不会突发脑淤血心脏病,死在他车上吧?
“放松,马尔科,别气坏自己。”他赶忙放缓车速停到马路边,伸出右手安抚地拍了拍后背,打开车窗放入凉风。
十分钟过后,老人脸色恢复正常,急促的呼吸平缓下来,
“抱歉,伙计,我有点高血压,肝脏也不大好,控制不住脾气。”
“我理解,但你应该想开一点,有的人天生性格如此,无法改变。”
迪安设身处地想象了一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不工作不结婚,靠着六十多岁的老父亲接济度日,还喜欢酗酒伤害身体,任何家庭的撞上这么一个儿子,都会头痛。
“你无法改变路本,不如改变自己。”迪安递给老人一瓶水,诚恳地建议,“比如你当初要是早点断了他每个月的救济金,他就会不得不外出找工作,自己养活自己。被生活毒打过一顿,他才知道伱的良苦用心。”
“你是没见识过,这小子是螃蟹和火鸡的结合体。”老头忿忿不平地说着,又叹了口气,脸上每条皱纹都写满无奈,一副被吃定了的样子,“我要真这样做,不出半个月,我就会在公寓里找到他的发臭的尸体。”
“但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狠不下心,你明白吗?”
迪安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冷汗。
这位失踪的路本·范·赫辛真是个极品。
……
休憩片刻之后,汽车重新驶上马路,并且很快离开了遍布高楼大厦的拥挤的拉斯维加斯,进入广袤的荒野。
阳光正盛。
视野徒然开阔,两位乘客的心胸也不由为之一清。
“马尔科,我还想了解路本的过往的一切,”迪安转动方向盘,小心翼翼地说,“他变得如此‘堕落’,整日借酒浇愁,是遭受过什么重大打击?”
“这跟案子有关系?”谈及儿子的往事,马尔科突然脸色一紧,梗着脖子显得不太情愿。
“关系很大,”迪安直视老人闪烁的眼睛,“每个人的未来都是由过去和现在决定。”
“路本的失踪,或者说他自己离开,都是过去无数往事叠加影响下才产生的后果。”
“好好地分析过去,也许我们就能找到他的去向。”
马尔科挠了挠光溜溜的下巴,沉默半晌,开口,
“翠贝卡说的没错,你跟其他侦探不一样。你想从哪儿听起,路本的大学?”
“距离抵达里诺还有五个多小时,时间充足,你从他出生说起都没关系,我有耐心。”
……
老人说的很慢。
路本生下来的第一天,母亲就因为失血过多死去。
提到逝去多年的妻子,他眼眶微微发红。
之后,他一边经营宠物诊所,一边照顾儿子,又当爹又当妈,每天把孩子抱到诊所就丢到一边不管,自己忙着治疗小动物。
三十多年过去了也没有找个女人再婚。
“说实话,我照看那些猫猫狗狗的时间,都比照看路本要多。”
马尔科回忆道,
“他生下来性格就比较内敛,不像其他小混蛋一样喜欢胡闹,惹是生非,他更喜欢一个人把每天的经历和脑海里的想象记录下来,年纪大一些就迷上了写作。”
迪安摇头,路本也是个可怜孩子,在最需要人陪伴的年龄,母亲去逝,父亲也忙工作顾不着他,没人和他说话交流,说话的能力就会被慢慢封闭。
性格自然而然会被迫地变得文静、内向。
绝不是什么天生文静。
“小时候的路本听话,招人喜欢,没有沾染任何坏习惯,包括酗酒,也从来不影响我工作,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非常懂事和听话。”马尔科眼中射出怀念之色,嘴角浮现一抹温馨的笑容,
“唯一遗憾的就是,他没交到啥朋友,也没有女人缘,毕业舞会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
“从照片看,路本长得也不算差。”迪安不解,
“但他脾气差,不擅长交流。”马尔科皱了皱眉头,一脸嫌弃,“他丝毫也没有我们范·赫辛家族的男子汉气概!”
迪安不悦宁紧眉毛。
这家伙有多喜欢贬低自己的亲儿子。
就不能温柔,委婉一点?
“高中毕业,路本在里诺当地的大学学文学和写作。”马尔科侧头看向窗外,逐渐离开拉斯维加斯,马路侧面的绿色植被开始变多,散发着好闻的植物清香和土腥,“他要是能学有所成,让范·赫辛家族里诞生一个知名作家,乃至未来的大文豪,我也会很欣慰。何况他本身也痴迷于写作。”
“可惜…事实证明他不是写作的料,学了四年,却没有闯出半点名堂,啥荣誉奖项都没拿过。”老人咧嘴露出一抹刻薄的嘲弄,浑浊的眼眸中闪烁着一丝怒火,
“能力没锻炼出来,脾气倒是增长了不少,我为了他着想,让他毕业后加入我的宠物诊所,学点技术,挣钱养活自己,以后也可以继承我的事业。居然被他拒绝了。”
“他租了个公寓,住进去就开始一门心思地埋头写作,妄想着一书成名,成为一个畅销书作家。”
“路本是一个作家?”迪安义正言辞地打断,每一个有着作家梦的人都值得尊敬,“你最开始不是说他是个无业游民。”
“什么作家?他不配!”老人满脸失望地摇头,“他从24岁毕业开始写到36岁,整整十二年,他没有靠着写作挣过一美元。”
“其实这很正常。”迪安按紧方向盘,忍不住反驳了一句,“许多知名作家都穷困潦倒半生,他们并不是没有才华,而是缺少一个机会,一位伯乐。”
“可他们至少知道找份工作挣钱养活自己,路本呢?”老人转身瞪了迪安一眼,枯槁的右手凌空画了个圈,又收了回去,仿佛刚才准备锤他脑袋一下,“好吃懒做,不愿意工作,说什么怕被分心,整天就对着纸趣÷阁苦思冥想,沉溺在自我编织的春秋大梦中。”
“但要我说,他写得那些都是过时了几百年的老套路,都是无聊的垃圾和满篇的废话,编辑根本瞧不上,没人愿意给他出版。”
马尔科说话太急,抚着胸口深呼吸,缓了好一会儿,才续道,
“在他三十岁那年,我实在不忍看他继续浪费美好人生,所以我自掏腰包花了好几万,帮他实现出版梦,也让他认清楚现实。”老头叹了口气,怒其不争地说,“不出所料,他那本大作只卖出去了十本,而且顾客全是他唯一的朋友杰罗雇来的。”
“他拿着剩下的几百本,在大街边免费向过路的游客派送都没人要!”
“他无法接受现实,崩溃了,一把火将那些印出来的书稿烧成了灰烬。”
迪安揉了揉鼻子,
“出版的那本书,还有他以前写的书,都是什么故事?”
“都是关于里诺的历史故事,因为里诺是‘世界离婚之都’,所以书里夹杂着很多男女情爱,加上一些不着边际的,荒谬可笑的幻想。”老头一脸不屑地摇头,“既无趣,也缺乏深度。”
“最关键的一点,据我所知,路本这家伙从小到连女人手都没有牵过几回,都没有过亲身经历过爱情,却在书里编了好几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马尔科荒谬迪大笑了一声,“他居然有勇气写这方面的内容,你说可笑不可笑。”
迪安看不惯这个老头一味贬低儿子的态度,出言反驳,
“难道顾客非要像厨师一样学会做菜。”
“你这个比喻可不大贴切!他分明是个厨师,我才是点评的顾客。”马尔科用批判性的眼神看了迪安一眼,续道,“烧书以后六年,路本就自甘堕落,经常去酒吧买醉,还糊弄我,跟我胡扯为了寻找灵感。”
“为了灵感,他怎么不去嗑草呢?”马尔科吹胡子瞪眼地吐槽了一句,“他就跟着了魔一样,一边酗酒一边埋头创作,直到半年前失踪。”
“那他这六年究竟写出了些什么样的作品?”迪安好奇道,“还是里诺的爱情故事?”
马尔科迟疑了片刻,眼中恼怒一闪而逝,摇头,
“我不清楚,最近这几年,除了每个月按时给他生活费,我都没跟这头…倔强的蠢驴做过任何交流。”
“后来,警方和我聘请的私家侦探都去他住的公寓里搜索过,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证物。”
“半年过去了,那公寓还在吗?”迪安问,
老人像是被当胸戳了一刀,脸色一白,讪讪垂下头,大外套下瘦削的后背佝偻下去,整个人好像突然间衰老了几岁。
“我一直租着了…”他生硬的语气中,多了一丝柔软和温度,“不然路本回来没个习惯的地方住。”
太阳悄然升到了头顶。
汽车靠近了险峻而遍生灌木草类的内华达山脉东侧。
金色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落到老人亚麻色短发上,些许银发熠熠生辉,刺得迪安眯起了眼睛。
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头。
迪安看了眼系统。
听完马尔科漫长的讲述,调查进度由百分之五跳到了百分之十。
“能不能再说说路本的母亲,你刚才没怎么聊过她。”
“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我永远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