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宗文作为浙党新一代精英翘楚,倒是从老师的言谈中察觉出一二,面有动容之色。

限于个人学识和学历,魏公公就真的是摸不透四明相公葫芦里卖什么药了。从字面上理解的话,只觉得这老相国肯定不是担心皇帝和什么浙闽百姓,而是担心他哪天咯屁了,真的没什么身后名,甚至还会被反攻倒算。

别看老相国笑呵呵的说什么自个是贪财好利的奸相,其实内心深处恐怕最不愿意这四字真的成为他的身后盖棺定性之语。

不管古人还是今人亦或是未来之人,名声二字都是深深烙在骨子里的。小民无所谓政治遗产,名声如何不在乎,这为官之人,尤其是为大官之人,却是看的很重的。

君子之泽哪怕只泽五世,这五世亦能顶小民百世了。

因此,魏公公隐隐猜测沈一贯方才所言和其政治遗产有关,具体便是浙党的将来,以及他口中带有讥讽意味的“贤党”所为。

贤也好,奸也好,大明朝这干退休在家的阁老重臣们,没一个想落得张江陵那般下场的。不过,这是你四明相公自个的身后事,你跟咱家说几个意思咧?

而且,一般而言,导致这种现象发生的一般是晓夫或者不翻案之流,你沈一贯又不是皇帝老子,你浙党又不是在朝堂执政,并且已有没落之势,你个退了休的就是担心这担心那,管得了么?

最重要的是,沈一贯今年八十开外了,活不了几年,说不定今年就有可能咯屁。若非这老家伙在浙江影响太大,虽已致仕但在万历那里仍就有极深的影响力,而且接下去的几年浙党的方从哲会是内阁首辅,承继万历、泰昌两朝,是三大案的核心人物,魏公公肯定不会将浙党这个士绅集团当成自己的合伙人。

他老人家还是喜欢自己缔造一个集团,或者说一手打造提携出一个政治势力出来,而非和一个已经成形的势力搭伙过日子。

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头婚和二婚是有本质区别的。

比如,二婚这种虽然功能开发齐全,不须担心故障,性能方面也得到了前任很好的开发保养及维护,但双方在磨合时总会有一些问题。

这个问题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

这一点,甚好仁妻的公公是有很大的心得和体会的。

夫妻如此,政治尤其如此。

公公选择和浙党合作,看中的只是一个“快”字而矣。

有浙党配合,短期之内海事大业是能迅速迈上新台基,开创出局面的。长期来看,未来双方也一定会产生各种矛盾,有一些矛盾甚至是不可调和的。闹的不好,可能还得肃反一批,镇压一批。

只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将来的事将来去办。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它去吧。暂时公公只能先共同开发,搁置争议,不然他在沿海的一系列动作肯定要遭到浙党牵制,不能放开手脚。

这对于公公来说可是很要命的,他老人家可是在万历面前许了一大堆真金白银,更欠了一屁股债。

那么,如此一来,沈一贯这个浙党领袖所说的每一句话,公公都要细思。如这等大人物,不会无缘无故说出某句话的。他说的每一句话关系到的不仅仅是他四明相公个人,更是他所在的浙党利益,也关系到海事大业的成败。

公公摸不透,又不好问,所以端起茶杯饮茶,眼角余光扫了眼姚宗文,发现对方也是一脸深思的模样。

沈一贯说完那话之后,却是不动声色看着桌上的茶壶,饶有深意道:“小魏公公可知,做人如饮茶,如果茶不入口烫舌,这茶就不如不喝了。”

公公寻思这话听着像是有禅机,所以将身子向前微微探了一探,一幅恭顺非常的样子,轻声说道:“晚辈愚钝,老相国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晚辈说的么?”

“说有也有,说无也无。”

沈一贯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没有开口回答魏公公,而是感慨道:“寒夜之中有个暖炉可以烤手,与那雪中送炭何此相似,都是同样的暖人心。唉,可惜,这世上锦上添花的事多得很,而真正能雪中送炭却是少之又少。老夫恐将来一去,我那门生子弟们便如树倒猢狲散般,凄凉仓皇了。”

闻言,姚宗文不由说道:“老师何出此言,德清相公已然在朝,他东林再是势大,我浙党也不是任它揉捏的柿子!”

魏公公眉头挑了一挑,似有所悟,沈一贯说这番话怕是冲他魏公公来的。

果然,沈一贯话锋一转,示意姚宗文莫要义愤,转而问道:“听说小魏公公乃是金忠公公门下,与御马监的刘吉祥公公也极是交好,不知传闻可真?”

“老相国消息灵通,这世上事可没有能瞒得过老相国的。”魏公公知道自己的底细在对方眼中根本没有秘密可藏,轻笑一声,也是自嘲道,“外人还说晚辈是郑家门前一条犬呢。”

“哪有什么外人,不过是利益使然。老夫堂堂首辅,还不是被他们骂作奸贼么。”沈一贯轻笑一声。

“晚辈得皇爷信重南下来办海事,便是一心任事,心中无它杂念,只知替主分忧,解主之难,把海事好好的办起来,让皇爷高兴而矣所以,老相国若有话说,不妨与晚辈直言。”魏公公不想再听沈一贯兜圈子了。

“也没什么事,老夫只是想请公公看在老夫鼎力支持于你海事的份上,若将来我浙党有难,能拉我浙党上下一把。”沈一贯终是说明目的,或者说他十分看好这个深得皇帝器重的年轻太监。

“不可!”老师的话让姚宗文大惊失色。

“为何不可?”沈一贯并不怪学生出言反对。

姚宗文“吱唔”一声,终是道:“老师,魏公公乃是内臣,外臣岂可结交内侍?”

沈一贯却是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对姚宗文道:“等你做了重臣便不会再说这话了。”

姚宗文愣了一下,有些明白了老师的意思,他有些茫然道:“那岂不成了阉党?”

这个称呼很是有些伤小魏公公的心,怎么滴就是阉党了?当阉党有什么不好?你浙党不就是我阉党的主力么?

唔?

阉党!

公公心头一跳:这是要提前打开潘多拉的盒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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