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你是不是认为我东哥为了复仇,连一个快要死的老头都要陪伺?”

东哥有点生气,她们女真女人虽然和汉人的女子习俗不同,但她毕竟是叶赫格格,女真人眼中的四大美人之首,被人想象成那样还是很不高兴的。

魏良臣不知如何回答,事实上他有这方面的想法,毕竟东哥是有前科的。但想李成梁都八十好几了,这个念头又实在是没法去想。

东哥见状,并没有解释自己和李成梁并没有那样,而是坐了下去,很平静的说道:“过几天我就回叶赫了。李成梁收我做义女,答应出兵助我叶赫,还将我嫁给喀尔喀部的莽古尔岱…我的兄长布扬古和族人的老人都已同意了。”

说到这里,她忽的自嘲一笑,“你知道么,像我这样年纪的女人在族中已是老女了,很多和我一样年纪的已经做了祖母,可我才要出嫁…很多年前,我就应该做新娘的,可一次又一次,我就好像被萨满诅咒过般,一次又一次嫁不出去…”

话中满是苦涩。

魏良臣亦在心中暗叹一声,东哥终还是走上了她人生的终点,奴尔哈赤的第四恨也终是出炉了——“明越境以兵助叶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此恨四也!”

李成梁的布局没有错,喀尔喀蒙古前身是鞑靼部落,据有外蒙古,是漠北蒙古诸部实力最强的一个。通过东哥出嫁将叶赫和喀尔喀蒙古联系在一起,等于替叶赫在明朝以外引入一个最大的助力,这样无疑能够牵制建州的发展,使奴尔哈赤不敢轻易用兵叶赫。

只要建州吞并不了叶赫,它的地盘和实力以及影响终归有限,李家只需好好布局,这头他们亲手养大的狼还是会变成狗。

可惜,这个计划是不错的,也具有可操作性。但李成梁绝不会想到他会和东哥一起死亡。

死亡时间,还剩一年半。

也在那一年,奴尔哈赤正式建立后金称汗,发布了“七大恨”,从此开始了长达三百年的动乱,直至武昌城的一声枪响。

时间,不多了。

距离奴尔哈赤称汗只剩不到三年时间,距离萨尔浒也仅剩不到六年时间,而大明皇军才刚刚搭了个师团的架子,海岸线还没出,真是任重道远啊。

对于东哥,魏良臣张了张嘴,终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嘲笑我,挖苦我,还是骂我是女真的浪女,用你们汉人的话说,我是不是连那表子都不如?…今日给他玩,明日陪他睡,后天却又不知躺在谁的床上…是啊,我真的连表子都不如。”

东哥的脸上带着笑容,但却是凄惨的笑容。

一个女人,一个女真的天之骄女却落到这种命运,她甘心么,她愿意么…可她能怎办?难道要她嫁个那个杀父仇人,替他生儿育女,忘却那血海深仇?!

不,她不会的!

她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不在乎自己的身子被谁糟蹋,她只在乎能不能复仇!

魏良臣动容了,某种程度,东哥和他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他和她,太像了。

难道他和她,不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活着,而努力,而奋斗,而不择手段么。

“你不要这么说。”魏良臣坐了下去,握住了对方的手,这一刻,他的心也很痛。

“难道不是么?”

东哥抽回了自己的手,这个动作让魏良臣的心一下失落起来。

把心一横,他终是说出了压抑在心底的那句话:“你可以不嫁!”

这句话,他犹豫了很久才说出来。他不想东哥去死,死在那远离家乡的漠北之地。

他可以改变对方的命运!

“你可以嫁给我。”魏良臣一脸郑重,再次握住了东哥的手。

“你?”

东哥怔在那里,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痴痴看着向她求婚的男人,然后笑了起来,“难道你要我跟洛洛儿一样守活寡?”

“我…”

魏良臣强颜欢笑,“只要真心相爱,男女间的事做与不做有什么要紧?答应我,嫁给我,不要去漠北好不好?”

见魏良臣一脸郑重的样子,东哥真的很想笑,强忍住笑意,也很郑重的道:“我是女真人,你是汉人,就算我不介意你,要嫁汉人也不会嫁给你啊。”

“为什么?”魏良臣不解。

东哥微微一笑:“汉人若要做我的夫君,他要会诗词歌赋,你会么?”

“不会。”

魏良臣很老实的摇了摇头,他不会原创。

答案在东哥的意料之中,她不觉奇怪,本着逗弄这个家伙的心思,又问:“那琴棋书画呢?”

无奈,魏良臣照样摇头,老实道:“也不会。”

“那总会写文章吧,你们汉人的读书人很会写文章呢。对了,你不是做过什么舍人么,想来文章写的也很好…阿玛还活着的时候,就常说你们汉人的读书人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呢,他也一直想把我嫁给你们汉人呢,可是…”

东哥的心疼了下,然后摇了摇头,“算了,你会还是不会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是不可能嫁给你的。你会的再多,你就是汉人读书人中的状元郎,又有什么用呢…你帮不了我,帮不了我的族人…”

魏良臣默默听着,他现在是真的帮不了东哥。

东哥轻叹一声:“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有些事不是我们能改变的。你们汉人说身不由己,或许这就是我东哥的命吧。”

说完,姗姗起身,走到门口缓缓转身,告诫对方:“你不要得罪李成梁,他说得出做得到的,如果有可能,你还是把洛洛儿交给他吧…他不会害她的。”

“为什么你要劝我不要得罪李成梁,而不是劝你义父不要得罪我呢?”魏良臣也站了起来。

东哥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然后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她走了,他却还屹立在门前。

他知道,她不相信自己有和李成梁平起平坐的能力,她也不相信自己有能改变她东哥命运的能力。她把自己的命运都系在了李家,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了千里之外的蒙古人身上。

她从头到尾都不相信他会帮助她!

能力是什么?

他扪心自问。

能力,就是男人手中的刀枪。

他长长的呼吸一口,去金州,让李成梁知道他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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