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俩出了共工主殿,便见共工还未回来,句龙要去执教弟子,告辞而去。
候卿思绪万千,心系银杏下的那只虫蛹,当下以神识探寻起来,却是遍寻不着,心下疑惑,莫不是那虫蛹已经成妖离开了赤帝域?可这才六年而已,那虫妖也太过厉害了罢。
候卿便又以神识探看那棵银杏,想看下虫蛹是否不在了,可竟也是探寻无果,候卿觉着有些不对,那银杏有灵,也不可能出赤帝域,理应能被神识探寻到,除非……候卿想了想,还是决定下山去看一看。
而当他出了不周山结界,来到银杏前,却很是吃了一惊,那银杏竟是一树凋零,已然枯死了!候卿绕着银杏寻了一圈,果然没有瞧见那虫蛹的踪影,到底是已成妖离去还是死于非命,候卿无从知晓。
秋风萧瑟,候卿坐于枯树前,心下怅然。
也不知坐了多久,忽觉有熟悉的气息靠近,抬眼看去,果然瞧见共工、阎正及灵均正向他走来。
“卿儿,你怎么坐在这?已去疗过伤了?”共工走过来便握住了候卿的手腕,感知了一番,才神色一松。
候卿对着三神一揖,点了点头。
候卿本想问虫蛹之事,却见阎正和灵均都盯着他看,候卿知他们所虑,遂将两只手腕分别伸至他们面前,坦然道:“疗完伤我便出来了,并没有修习,我体内没有灵周殿内的神力。”
灵均略显尴尬,并没有伸手,阎正则神情坦荡,肃然握住候卿的手腕,好一番感知,眉头略展,对灵均道:“确实如此。”
便听共工冷哼一声,道:“好了,这验也验过了,想来诸位上神都已到了,速回神殿商议正事罢。”说罢大步流星地往不周山结界走去。
共工语气不善,阎正与灵均也不多言,默默跟了上去,候卿便也就没有多问,又看了一眼身后的枯树,便也跟了上去。
一行回至神殿,便见偌大的神殿内黑压压一大片身影,候卿如今的神力已能感知所有神族的神级,故而他知晓殿内站着的众神,皆是共工氏的上神。候卿虽居于不周山,还从未见到过那么多上神,而今才算见识到了共工氏乃神族大族的含义。
诸神瞧见他们进殿,纷纷向主神及司戒神行礼,而当他们看到候卿,皆是震惊不已,候卿这般年少,竟已晋为上神,竟比句龙成为上神时的年岁还小!一时间或惊或疑,神色各异。
共工坐在主神神座上,居高临下,虽神情懒懒依旧,却自有一番威仪,他清了清嗓子,窃窃私语声立止,一殿寂静。
共工稍坐直了身子,道:“今日将诸位召见于此,是想向诸位说明此前氏内诸神骤失土行神力一事,这说明确是有些晚了,无奈先前诸事纷乱,一直未有机会将整个事件告知诸位,今日便与诸位好好解释一番。”
接着,共工便如此这般,将子彦夺土灵珠嫁祸候卿一事说了个大概,对此,众神实则早有耳闻,但眼下从共工口中听闻,还是忍不住一阵唏嘘,又纷纷猜测子彦这般做的缘由,也有偷觑灵均和阎正的。
共工示意诸神安静,接着说道:“如今虽已知子彦与兽族勾结,但兽族为何要收集五行神力还不得而知,而子彦……已死在狱中。”
诸神哗然,有上神忍不住问道:“司戒主神处戒备森严,这子彦是如何死的?”
“不知。”共工皱眉,道:“被神卫发现时,他的肉体已灭,神灵也已消散无踪。”
闻言,候卿也甚是惊讶,听闻西王母的囚牢有雷火结界,便是天帝要打破这结界都得费好一番功夫,何况外头还有神卫守护,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残害结界中的子彦简直是逆天之举,莫非是子彦自己……
便听元智问道:“从外突破几无可能,可子彦为何要自戕?他并不知兽族要五行神力做什么,他知道的也都已经招了,实在没有寻死的必要。”
诸神沉吟,一直沉默着的灵均低着头,嗫嚅道:“彦……他借助兽力强行增灵,许是……被兽力吞噬了罢,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
殿内窃语声起,多是大逆无道终害己云云。候卿倒想起来,他有几次都见到子彦眸泛紫光,但子彦的神力却并非紫色,想来那便是借来的兽力罢,那次坠崖时看到子彦眸呈双色,他还道是看错了,原来那时的兄弟情谊便是假的了,候卿不禁怅然,想着土灵珠里自己的精血应是在那时候被子彦取走的。
这般想着,倒想起了那虫妖,遂问道:“对了,那银杏为何枯了?虫蛹也不见了?”
候卿没有称呼,诸神不知他在问谁,且一众都还在议论子彦,见这当下候卿竟关心起一个妖族来,不觉纷纷侧目,却听共工接话道:“那虫蛹……”
话未说完,被阎正打断道:“那虫妖替兽族隐匿,助纣为虐,死有余辜!”
共工一怔,看向阎正,而候卿则心里一沉,惊道:“你们杀了它?!”
候卿的口气又硬又急,诸神哗然,阎正眉头紧拧,斥道:“我看你是几年不看神规,全都还给我了,等下去戒律殿,好好温故温故。”
候卿却顾不得这些礼教,脱口而出道:“那虫蛹也是被迫无奈,它后来不但救了浮游,又帮忙让这事水落石出,也算稍弥补了过失,实在罪不至死,更何况那棵银杏又何罪之有?”那银杏有灵,若非外力,千秋万载都不会枯死,候卿便觉着也是被处置了。
共工看着候卿,若有所思,眼下看阎正又要暴起,略一沉吟,道:“那虫蛹并非我等责杀,乃是修炼成妖不成,自取灭亡。那银杏,也是遭其所累。”
成妖风险极大,候卿也是有所耳闻,共工的说辞倒也是有可能,殿内气氛压抑,候卿也不想驳了共工的面子,便就作罢了,只是心中郁结,闷海愁山。
殿内诸神仍是议论纷纷,共工正色道:“子彦之事,天帝虽未追究,终究是与共工氏脱不了干系,而今兽族意图仍不明,收集五行神力,也不知是否与佐神之选有关,无论如何,我氏可谓任重道远。”
众神皆收声,共工面上已又挂上了那副慵懒的神情,道:“诸位土行上神皆有资格参加土正共工氏候选之争,距今还有些时日,诸位都是共工氏的中流砥柱,我看诸位还是将心思放在如何振兴共工氏罢。好了,各自修习去罢。”
众神应诺,齐声告退。
阎正则并未退出,只嘱咐候卿去戒律殿等候,而共工也正好叫住了他。
待其余一众都出了神殿,共工盯着阎正看了一会,嗤道:“看来司戒神也有话想跟我说,不如司戒神先说一说,若是有什么误会,解开了才好继续聊。”
阎正自然听出了共工话有所指,却也不着恼,神色不变,道:“我曾与主神说过,候卿身上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戾气,土灵之事,确是冤枉了他,那这戾气便姑且认作不是兽力。”
共工皱眉,插话道:“那戾气绝非兽力。”
阎正瞧共工神色,问道:“主神知晓那戾气的来头?”
共工沉吟片刻,决计还是坦言,道:“是蛊灵。戚……她去蛊时,雌蛊反噬,虽最终被诛,却残留了一分怨灵在卿儿体内。”
阎正一怔,他其实已有此猜测,正待核实,倒不料共工会这么快如实相告,端详了共工一会儿,道:“主神想为他去除体内这蛊灵?但这戾气在他体内几百年,早已深入心脉,外力根本祛除不了。”
共工不置可否,只紧皱着眉头,便听阎正坦言道:“我当初确实在师印中动了手脚,压制他的神力,便是为了压制这股戾气,而在他神力被压制的时候,戾气确实也被压制了。”说着示意已是一脸愠色的共工稍安勿躁,接着说道:“他落入幽都时,我为他解了禁,方才探他经脉,戾气犹在,共工,我知他能耐非凡,有争土正之力,可戾气不除,便如悬顶之剑,五帝佐神关乎天下苍生,不可有任何纰漏。”
共工不自觉握紧了拳头,道:“那你也应探出了这戾气已被他自行压制住了,压制神力确实是一种法子,但精进神力也是一种法子,只要他心性够强,许是真的能靠自己除了这戾气。”
阎正却不赞同,驳道:“可你又如何能确保,他会胜过戾气,而非被戾气所吞噬?届时若他神力高强,必成祸患,生灵涂炭!”
共工道:“可他如今既已能自行压制戾气,便是占了先机,只要看着他不入歧途,教他一身正气,便有望除了戾气!”
阎正厉色,道:“关乎苍生之事,宁可错过,不可纵之!你身为主神,怎能凭己之私,不顾氏族风险?”
共工霍地站了起来,怒道:“他本无辜,有这般天赋,为何不可一试,非要粗暴抹杀?!阎正,你该知晓我的脾气,我绝不会任凭毁了他的天赋!你我若是同心,许是还能事半功倍。”
怒目而视,阎正自是知晓共工的,眼下他神色决绝,显然已是下定了决心,不可转也。对视半晌,阎正终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我会尽力教导他,如何严厉,你不可过问。”
共工神色稍松,道:“只要你全心教授,我自然不会插手,本来将他交予你,便是想让你授他一身浩然正气。”
阎正却正色道:“如句龙这般心无旁骛正气不阿,才是土正的不二之选。先约法三章,若是到了选佐神之际,他体内戾气仍未消除,即便他侥幸胜了句龙,为了苍生,为了共工氏,我便是拼了这一身修为,也要阻止他成为佐神!”
共工眉头又拧了起来,却终是没有出言驳斥,便见阎正直视着他,以神音道:“若让他成了佐神,他这戾气必逃不过帝神法眼,你可要记得你当初是为何失了水正的,天帝多疑,届时整个共工氏族,都会招来大祸!”
共工紧紧皱着眉头,半晌,终是叹了口气,道:“我知分寸。”
“还有……”阎正便要告辞,突然想了起来,道:“不可再让他与那虫妖有任何纠葛!我不管那虫妖在哪,再让我遇见,定然饶不了它,我绝不会让候卿也……重蹈覆辙!”
说罢,也不管共工是何神色,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