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工话音落下,幽都内早已不省人事的候卿突然猛地一颤,随即神识一点点重聚,其周身感觉渐渐恢复了过来,身体也开始变暖,四肢又能动弹了,他的眼皮动了动,倏地睁了开来,便见其双瞳中也显出了同样的图腾,只是一闪而过,便恢复了常态。
候卿费了些劲才又记起来自己身在何处,当下坐了起来,发觉自己浑身的伤不知何时都已痊愈,这感觉就好似睡了个长觉一般,除了浑身有些酸痛外,整个都精神奕奕的,试了下催动神力,也丝毫没有了昏死过去前的那种衰竭感!
候卿不明所以,但一时也无法解惑,便也暂时不再多想,站起来四下一看,发现自己仍身处墨色一片的九黎丛林中。
正做打算间,忽听到一声暴喝:“在那里!大家上!”
眨眼间已有数十个身影冲至候卿身前,将他团团包围了起来,正是九黎各族首领!而他们身后人声鼎沸,族人们也纷纷追了过来。
“我不是妖兽!说几次你们才能明白?你们也是神族,怎么会看不出我是半神?!”候卿冲着首领们怒吼,一边思索着该如何脱身,但首领们将他困得彻底,要逃只能硬闯,可他还只是真神,且晋升不久,都还没机会巩固,要从这么多首领手中逃出生天怕是没可能。
首领们却不容他多想,二话不说,已是攻了上来!
候卿赶紧催动神力,但首领为数太多,四面八方而来候卿实难招架,千钧一发之际只能在周身瞬化出守御球,四下闪避,却抵不住首领们的轮番攻击,一个不留神,守御球不敌,只听得“咔嚓”声起,没一会儿守御球便已碎裂开来!
而就在守御球彻底碎散的瞬间,候卿不慎被一条绳索缚住,这绳索邪乎得很,他愈是挣扎愈是缚得紧,而首领们自然不会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立即将五花大绑的他带到了九黎的祭祀台,绑在了石柱上!
片刻后,候卿还在犹自挣扎,便见一盛装女子双手交叠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缓步走上了祭祀台,看这身形,候卿心里猛地一跳,而待其抬起头来,候卿看清来人,果然是……女巫戚!
候卿又惊又喜,只是“母巫”二字还未唤出口,便听女巫戚冷声道:“是你祸害卿儿,将他变成这般模样!为了九黎百姓,为了卿儿,必除尔之祸患!”
这番话说得毫无温度,冰冷决绝,使得候卿都不禁打了个寒噤,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竟是他的母巫!不由急道:“母巫!我是卿儿啊!你不识卿儿了吗?”
可任凭候卿如何叫唤,女巫戚始终恍若未闻,而周围亦是一片叫嚣喊打声,候卿看看女巫戚,又看看周遭,一时间且悲且骇,且愤且惧,如鲠在喉,难以言表,满腹狐疑无可解,百转千回不知措。
女巫戚则面无表情继续念起了咒语,便见一只虫蛊渐从其掌心冒出,有核桃这般大,通体暗黑,泛着紫光,很是瘆人。
候卿不由大急,既惧蛊,又恐女巫戚若是伤了他,便是伤了神族,人伤神会遭天谴!而他也不愿与族人们兵戎相见,故而只一心想挣脱逃离!但这绳索根本挣不开,千钧一发之际,候卿急中生智,立即反手抓住身后石柱,催动神力便猛攻石柱!
眼看石柱受损,忽听族中一人大声喊道:“大家小心,他想要逃走!莫让这妖怪逃了!困住他!困住他!”
这带头之人,便是黎卫之父黎长老!在其带领下,周遭立即响起一片高呼声:“困住他!困住他!”
候卿便觉这绳索绑得愈发紧了,竟一时有些动弹不得,眼看蛊便要上身,候卿恼焦成怒,嘶吼道:“我根本无意伤人,为何困我至此地步?!”
族人们却完全不听他所言,便如炸开了锅一般,“异类”、“妖兽”、“困住他”之声不断,更有甚者,直呼欲杀之而后快!且喊杀声一声高过一声,顿时人声鼎沸!
候卿悲愤交加,不觉间双瞳渐呈青色,一字一顿怒吼道:“为——何——逼——我——?!”
话音落下,刹那间大雨倾盆,雨水在其周身聚集,环绕其身飞旋起来,并未湿其身,而周遭族人则被暴雨压得直不起身,外加上山崩地裂,不少族人都受了重伤,而那困住他的绳索竟一点点有了裂痕!
候卿不断催动神力欲绷断绳索,直叫他身上被绳索勒出了道道血痕,鲜血顺着绳索滴下,突然听得“砰”地一声巨响,其身后石柱被击得粉碎!而困住他的绳索也终是碎裂一地,化为了乌有!
便在此时,族人之上忽多出一片屏障,一道红色身影从天而降,候卿便见一对戈斧往自己身上抡来,回击已来不及,连忙化出守御球,大雨立停,地动即止,但那戈斧却不依不饶,候卿躲闪间看向那身影,正是蚩尤!便听蚩尤怒斥道:“胆敢伤吾九黎族人,大胆狂徒,吾要让尔血债血偿!”
蚩尤的这番话在空旷山谷中回荡,声声攻心,外加此时大雨已止,候卿只见眼前一片惨绝,瞳中青光不由渐黯。忽见一人颤巍而起,定睛看去,正是女巫戚!便见其眼中既惊且惧,环顾四周又满眼悲痛,再看向候卿时唯余愤恨!候卿心里一惊,瞳中青色瞬灭,顿觉懊悔不已,也不知方才是否有伤及女巫戚。
踌躇无措间,却见蚩尤已化回了神身!对候卿来说,蚩尤自小便是如师如父般的存在,与之为敌那是万万不可的,而他更怕会在冲突间伤了女巫戚,一时间无暇多想,只得仓惶而逃。
候卿一刻不敢逗留,也辨不明方向,只一味往一处以神速疾行,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蚩尤是否来追,只见着周遭已不复九黎景色,一路荒野,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而他又已累得动不了了,才停了下来。
候卿大喘着粗气,就地坐了下来,才觉得浑身都痛,候卿看了眼手臂上的血痕,那是方才强行挣脱绳索时所伤,这绳索也是诡异,也不知是从哪来的,九黎首领们所持武器都是戈斧刀枪,也没听过有甚神器绳索的。而若说是人族绳索,则更是不可能,寻常人族绳索根本绑不住他,这绳索却能在他身上留下伤痕!候卿摸了摸这勒伤,无论是痛感还是伤痕,都是真真切切的!
候卿不明白自己所经历的这些是怎么回事,且不说天地玄色,也不说那个幼时的自己,单说女巫戚与蚩尤的反应就蹊跷非常。照理说即便他们认不出他是长大了的候卿,也认不出他的神族身份,但就候卿对他们的了解,他们是绝不会诬蔑别人是妖兽的,何况用蛊施刑极其残忍,女巫戚是绝不会这般做的!
候卿很想再回去看看,但又恐在那里碰到的还是那样的女巫戚与蚩尤,还是那样的九黎首领及族人,他不想与他们为敌!候卿自知晓自己异于寻常起,便最是忧心被女巫戚及蚩尤误解,最是惧怕被逐出九黎流离失所!真真是身如坐针毡,心似缠乱麻,心中煎熬不可言喻!
转而又忆起长康之死,也是疑惑不解,这段记忆被他忘得如此干净突兀,便似被有心挖去了一般,难道是……忘忧蛊?!
“母巫……”候卿口里喃喃着,只觉得心里煎熬不堪,苦忆涩心,悔意剜心,良久无法自拔,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如此也不知躺了多久,只觉意念逐渐消沉,总有股万念俱灰之感,这种负面的感觉却让候卿本能地起了戒心!候卿原是倔韧的性子,纵是灰心,从不死心,一味悲秋伤春从不是其心性,眼下怎的竟有了心死之境,绝非其本意!
候卿当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硬逼着自己坐起身来,勉力思索起来,自己应该还在幽都中,赤娆曾说过,往生怨灵会被困于幽都,那么他在幽都里的这些所见所闻,难道皆为往生者?可方才九黎中分明看到了女巫戚、蚩尤、族人……如此一想,候卿忽一惊乍坐起,莫非九黎出了甚变故?!顿时便心急如焚,寻思着要如何才能出去。
“再想想,再想想,冷静……”候卿不喜这乱了分寸的感觉,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好再回想多一些,他记得他被打入幽都的瞬间,似乎有听阎正提到什么放下之类的,可要他放下什么?阎正这般厌恶女巫戚,难不成要他放下母子之情,那是断断不可能的!即便是从小猜忌他的族人,都是放不下的!女巫戚一直教他权责道义,不可因人恶而作恶,他一刻不敢忘!
实在是毫无头绪,绝望之际,候卿竟不禁想起了共工!若共工知晓他被困于此,若共工知晓九黎有甚变故,他会当如何?如此想着不由苦笑起来,心道是自己何时竟开始患得患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