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但苏瑾瑶还是一下子就认出,这个汉子就是第一次自己去安济城回来的时候,二栓顺路捎回来的那个男子。当时苏瑾瑶就觉察出他的(shēn)份不一般,也有着一股子血气。不过苏瑾瑶本着不打扰、不招惹的原则,两人毫无交集的错过了。
而今天突然相遇,苏瑾瑶虽然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但他应该已经对苏瑾瑶没有印象了。毕竟苏瑾瑶现在是个小姑娘,别说是杀手的血气,就连个子都还没有长足,根本就很不起眼的。加上现在苏瑾瑶是骑马的,对方应该也没有看清她的模样。
可是,这条路再往前,就只有屏山村一个小村落了,这个杀手去屏山村干什么?总不会是从屏山村再往里,要去更穷、也更为偏僻的李家屯吧。
苏瑾瑶有心去探究一下,可是想想既然对方没有注意自己,总不能现在就拉马追上去吧。那样就太过明显的是在针对他了,那这个汉子若是真的急了,只怕就要惹起一桩是非了。
因而,苏瑾瑶打定了主意,尽快去找张里正,把小城儿的户籍和他们家盖新房的房契都签下来,再快马赶回去。毕竟那条路(tǐng)长的,那男子又是步行,就算他走的再快,苏瑾瑶估计自己骑马也能够赶在他到达屏山村之前赶回去。
就算是真的耽搁了一下,一时间赶不回去,时间上也不会差的太多。如果这个汉子真的是冲着屏山村去的,自己只要稍加留意,就能够找到他的行踪了。
苏瑾瑶又催了一下嘛,大黑马撒开四蹄,几乎是冲进小张村的。
此时时间尚早,苏瑾瑶经过往常坐车的地方时,王大叔的马车还没有来呢。二栓的腿估计也还没好,他的马也都卖给自己了,应该也不会出车了。
苏瑾瑶之前只是粗略的问过苏显贵,说是张里正家在小张村的南头,具体是第几户人家苏显贵也记不清了。不过张里正家肯定人人都知道,苏瑾瑶只要稍加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问过了一个蹲着村头苏城下玩儿的小孩,苏瑾瑶知道张里正家就在村子南头,独门独户的大院子,一过去就能看到了,不会错的。
苏瑾瑶谢过了小孩,牵着马快步的朝村子南头走去。
村里有条大路,可以跑马车。可是往南头去的是条小路,两边的住户还(tǐng)密集,因而苏瑾瑶就只能牵着马走,不能骑,以免谁家突然开门或是有孩子闯出来,撞上了就不好了。
总算是来到了南头,果然如那小孩说的,不用找也不用问,就见一排五间大瓦房,院墙都比普通人家的高着一截。而且看那院墙和房顶就知道,这间房子盖了也没有几年,看来这张里正的(rì)子(tǐng)不错呢。
苏瑾瑶来到门口,敲敲大门,问道:“张里正在家吗?我是屏山村的,找张里正写个户籍证明。”
“在呢在呢。”一个小姑娘的声音答应着,然后院门就开了。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探出头来,问道:“你找我爷爷?”
“是啊,麻烦你了小妹妹,告诉他我是屏山村柳大家的。”苏瑾瑶一边说,一边把大黑马拴在了院外的桩子上。
“嗯,跟我进来吧,爷爷还在吃饭呢,你得等一会儿。”小女孩说完,把院门拉开,让苏瑾瑶进来。
苏瑾瑶跟着小女孩进了院子,就见院里布置的真是不错。
一般来说,小张村并不是太大,住的也都是普通农户,各家的院子里都是种菜或是养鸡的。可这张里正家前院没有菜地和鸡舍,反而是种了好些个花,还搭着个竹凉棚。棚子四周种了葡萄,葡萄秧就顺着竹架子爬上去。凉棚下面还有石桌、石凳,这样的布置看起来竟然还有几分的雅致。
那小姑娘就指指凉棚道:“小姐姐在那边等等吧,我去跟爷爷说一声。”
听这小姑娘说话还(tǐng)客气,又见这院子布置的雅致,苏瑾瑶对这个张里正的最初印象倒是不错的。觉得他或许是个久未中第的读书人,或是哪个小吏(shēn)边的师爷告老还乡了,才能做这么个小乡吏吧。
等了一会儿,小姑娘就跟着一个胖胖的老人出来了。苏瑾瑶站起(shēn)来一看,之前的好印象顿时就没了踪影。
只见这张里正长得(shēn)肥体胖,一脸的横(ròu),酒糟鼻,眉毛是“八字眉”,眼睛是“三角眼”,怎么看都和读书人不沾边。说他是个师爷也完全不像,倒像是个无良无德的暴发户。
苏瑾瑶本来不是以貌取人的,她也想把这个据说“还不错”的张里正想的好一点,或许他长得胖是富态,骨子里还是为民做主的人呢。可是苏瑾瑶善于观察人,更擅于揣摩人心,稍稍仔细打量张里正一番,从他那猥琐的三角眼里就看出,这家伙绝对的脑满肠肥,一肚子粪尿。
张里正同时也在打量着苏瑾瑶,然后问道:“你就是屏山村柳大家的?”
就算是对这个张里正的印象不好,苏瑾瑶还是礼貌的回着:“是,我爹叫苏显贵,家里还有个大姐,一个弟弟。我娘在前年就过世了。”
“哦,我记得,柳大的腿瘸了。不对,好像是瘫了。你们苏家可是屏山村最穷的一户了。”说到这里,张里正又打量了苏瑾瑶一眼,脸上显出浓浓的疑惑,问道:“你说你上面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你是苏家二丫头?”
“是,我叫苏瑾瑶。”苏瑾瑶回答着,同时已经猜到张里正为何会有这样的表(qíng)了。
果然,就听张里正说道:“你不是个傻丫头吗?你们家还有别的姐妹?”
“没有了,原来我是脑子不清楚的,前阵子好了。”苏瑾瑶不想和这张里正闲扯家里的事,就直接说道:“我今天来,一是想请张里正给我和我弟弟开户籍证明;二是我家要盖房子,请张里正在房契上标注一下新房子的间数,再盖个章。”
说完,苏瑾瑶从怀里拿出苏显贵给她的房契,递到了张里正的面前,给他看了看。
张里正看看房契,又看看苏瑾瑶,皱着眉头道:“你今天来,是两件事?这可得好好商量商量。跟我进屋吧,笔墨、印章都在屋里呢。”
苏瑾瑶答应着,跟着张里正进了屋。而之前的那个小姑娘也跟在张里正(shēn)后。只不过进屋之后,张里正道:“小萍啊,你出去玩儿吧,爷爷在这儿要办正事了。”
叫小萍的小姑娘答应着,转(shēn)出去了。
张里正等到确定小萍走了,才大模大样的在桌子后面坐下来。因为他那一(shēn)的肥(ròu),整个把椅子都塞满了,腰上的肥(ròu)都快要挤出椅子了,显得有些恶心人。
苏瑾瑶站在一旁,尽量不去替那把倒霉的椅子叹息,一脸平静的等着张里正给她办正事。
可是张里正却不再说话了,只是拿起桌上的一个册子翻了翻,放在一边;又拿起另外的一本,又翻了翻,还是放在了一边。最后又打开抽屉翻了两下,才抬起头来道:“苏家二丫头,你们屏山村的户籍登记册子我给忘了放哪儿了。你倒是给我说说,你多少岁了,你弟弟多少岁?我问清楚了才能给你开户籍证明啊。”
苏瑾瑶多聪明啊,一下子就明白了张里正的意思了。微微一笑,道:“我十一岁了,二月生人;我弟弟九岁,五月生人。”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碎银子,差不多有三分重,走上前放在了张里正的桌上,又道:“我知道我弟弟年纪还小,可是我想让他去官办的学堂考试,没有户籍证明不行,还请张里正行个方便吧。”
“去官办学堂啊,这事我也听说了,是个好事。”张里正一边说着,一边用桌上的毛笔笔杆扫了一下那块银子,将银子直接扫进了他开着的抽屉里。却又道:“你这个倒是好办,满十岁了,我立刻就给你开一个户籍证明。可你弟弟足足还差一年才到官家规定办户籍的年纪啊,何况他又不是在屏山村生人,这个我可没记错吧?”
苏瑾瑶当然也能听明白张里正这话的意思,就是嫌钱少呗。便又摸出一块银子,这次更小点,大约也就二分左右,依旧是放在了桌上。
张里正看看这块银子,眉头皱了皱,似乎还是觉得少。
苏瑾瑶立刻道:“里正大人,咱们一桩一桩的来,您先帮我们姐弟俩把户籍证明开了,后面不是还有一桩事(qíng)要求您嘛。”
张里正一听,对啊,这不是还有油水可捞嘛。因而便点点头道:“能去官办的学堂确实是好事,这年纪虽然差了一点,可也不是不能通融的。我就给你把户籍证明开了吧。要是你弟弟真的能考上,你可得回来谢谢我。”
“那是一定的,一定的。要是我弟弟学得好,以后说不定还能考个秀才、中个举人呢。到时候也得来谢谢张里正您帮忙呢。”苏瑾瑶这是话里有话的。
她在告诉张里正,莫要一直为难她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若是小城儿真的成才了,考上个什么秀才举人的,也是在这乡下够扬眉吐气了。要是再混上个一官半职,估计这张里正反而要来巴结他们苏家呢。
果然,苏瑾瑶这句话说完,张里正的脸色就变了变,陪着干笑了两声,拿出纸笔开始给苏瑾瑶写证明了。
先写的倒是小城儿的。苏瑾瑶站在一边看着他写完,然后又写自己的。苏瑾瑶就特意说了一句:“我叫苏瑾瑶,雅致的雅。”
张里正立刻说道:“啊?不是叫苏姚儿吗?我记得你们家大姐叫苏菲儿,二丫头叫苏姚儿,小弟叫苏城的,啥时候改名了?这要是改名的话……”
苏瑾瑶就赶紧道:“也没改名,姚儿是我的小名。那时候脑子不清楚,别人浑叫的,现在我不傻了,就叫苏瑾瑶了。”
张里正也是半信半疑的,不过这次倒是没有多问。反正这户籍证明一开出来,苏瑾瑶就完全和“姚儿”这个名字告别了。
两份户籍证明都写完了,张里正才拿出他抽屉里的一个小匣子,打开匣子里面是一个印章、一个名章,还有个朱砂印泥盒。把两张户籍证明都盖了印章和名章,这才递给了苏瑾瑶。
苏瑾瑶再看了一遍,上面写的很简单,但是也很清楚。就是说某某某人,哪年哪月生人,祖籍何处,居住何处,特此证明之类的。反正有了大红的朱砂印章,只要名字和户籍地没写错就算没问题了。
然后,张里正没有把那个小匣子收起来,而是让苏瑾瑶再把他们家的房契拿过来给他看看。
苏瑾瑶再次把房契递过去。那张里正拿过来看了看,然后问道:“怎么,现在你们家的(rì)子好了,要盖新房子了?新房子要盖几间啊?盖在什么地方了?周围邻居都同意你们家盖新房子吗?这个可要打好了招呼,不然将来有了纠纷,我这边可是不好判断的。这清官难断家务事,邻里邻居的也要相处好。”
苏瑾瑶就说道:“就在我家现在的地址盖起来的,不过打算盖大点的,所以又往村外挪了点。我家现在就是村头还往外,左右没有邻居,和谁家都不挨着。最近的一户也隔着好几十步远呢。我家要怎么盖,邻居自然是没有话说的。”
说到这儿,苏瑾瑶又拿出了一块银子,这次拿出来的银子可比之前的大多了,足有一钱。仍旧是放在了张里正的桌子上。然后才道:“我家现在的(rì)子也不能算好,还是村里最穷的一户。不过家里房子实在太破了,眼看着到雨季就要漏雨的。修葺一番也要不少钱,就变卖了我娘亲留下的首饰,又和村里人借了不少,所以才能勉强盖新房子的。”
一边听苏瑾瑶说话,张里正眯着眼睛用毛笔杆拨了拨那块银子,仍旧是拨到他的抽屉里,然后才问道:“那你家到底要盖几间房呢?”
苏瑾瑶一直没说要盖几间新房,也是琢磨着好处费能少给点就少给点。毕竟是她赚来的钱,她给家人买东西花销都是不心疼的,可要是便宜了张里正这样只知道揩油的乡绅,她当然是不(qíng)愿的。但是现在张里正一直追问,就知道这银子是省不下的。因而才道:“盖五间。”
“一下子就盖五间新房?”张里正提高了嗓门,本来眯着的眼睛也睁开了,看着苏瑾瑶道:“你们家穷,把房子翻新一下也就好了嘛。这一下子盖出五间房,可是发了大财吗?”
苏瑾瑶忍着一巴掌拍死张里正的冲动,陪笑道:“没发财,刚才不是说借债了嘛。当时就是捉摸着,反正都是要背债,就不如多借点吧。再说,我们姐弟妹三个越来越大了,都能帮着家里多干活了,大不了多还几年的债,不是还攒下几间房子嘛。将来我弟弟娶媳妇,也不用盖新房了。”
张里正听了还是脸上的肥(ròu)乱跳,嘴角抽搐着道:“那也真是借了不少的银子呢。要不我劝你们家还是少盖两间吧。盖三间房,可比五间房省了不少钱呢。倒是把你们姐俩的嫁妆和你弟弟娶媳妇的彩礼都省出来了。”
苏瑾瑶真想喊一声,我们姐妹的嫁妆和我弟弟的彩礼不用你(cāo)心,赶紧盖章我还有急事呢。可毕竟县官都不如现管的,阎王爷好见小鬼难缠,要是没有张里正盖章,他们家的新房子就不合法,迟早还是要出问题的。如果等房子盖起来再让张里正去找茬,花销肯定比这时候还多。
苏瑾瑶索(xìng)又掏出一块更大的银子来,足有三钱重,放在张里正的桌上,直接道:“里正大人,我们家确实还背着债呢。但想着有新房子住,姐姐、弟弟都是一门心思的高兴着呢。我这次出来办这件事,也是抢着露脸来的。要是原本打算着盖五间房,拿了房契回去却是三间房,我爹要怪我的,姐姐弟弟也要怨我没本事了,我以后在家里都抬不起头的。”
为了办房契,苏瑾瑶之前给了一钱银子了,现在又给三钱,前后加起来就是四钱银子。银子比铜板矜贵,一钱银子起码换一百二十个铜板,这一共加起来就快到五百个铜板了,其实已经很多了。苏瑾瑶之所以最后给他一个大的,也是为了能够一次(xìng)把这件事办好,不想拖拖拉拉的了。
可是没想到,张里正看着银子眼睛明显亮了一下,收了银子却又道:“可是上头官家也有规定,民户盖五间房已经是极限了,毕竟还占着好大的一块地呢。这地是国家的,民户盖房子占了地也要缴地税呢,我这里也不能直接就给你家底房契盖章。何况,再多盖房子就要去镇上找大老爷批示的,这要是到了镇上,你这花销可就更大了。我看你往来的好处都是用银子的,可见你们家还是有些家底的嘛。要不你再盖大点,直接去镇上找大老爷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