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东等人到来之后,大伯终于被架到了堂屋。

按照当地习俗,用大伯生前被褥铺在堂屋,遗体则被抬在上面,重金之下,自有入殓师为其穿上寿衣,清洁面部。

等到保住大伯身为人的最后一丝尊严之后,常东、常父乃至民警镇长村长等等一大堆人,才开始询问常媛媛到底发生了什么。

之前他们虽然也有询问,但是常媛媛情绪已经崩溃,问不出太多细节,只知道她父亲喝了酒。

“媛媛,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跟叔叔说,不要怕。”常父嗓音沙哑。

大概是亲眼目睹常父忙前忙后的场面,常媛媛终于开了口。

“爸爸昨晚喝了酒……”常媛媛声音嘶哑道。

“然后呢?”

“然后他就去睡觉了,我早上做好饭,看他没出来,就进去看看,然后就看到他趴在地上……”

她没说半夜隐隐约约听到的扑通声,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因为惭愧。

这话民警之前已经问过,也已经知道。

根据现场勘查来看,常媛媛没有撒谎,这就是一起看似荒谬,实际上并不罕见的醉酒猝死案。

事实上,比这更荒谬的案子都有。

譬如,有一起醉酒猝死案,死者喝醉酒之后,朋友将他抬上床上,结果因为醉得太厉害,连肌肉都醉了,松弛了下来,失去了对骨骼的保护和支撑作用,竟然在抬起过程中扭断了脖子。

还有的醉酒死者,被自己舌根后坠,堵住气管,活活窒息而死。

常媛媛父亲被自己呕吐物噎死,看似罕见,实际上在全国范围内,这种案子比比皆是。

“哥很少喝酒啊,他怎么突然喝酒了?”常父问道。

常媛媛看了一眼常东,怯生生道:“爸爸昨晚看了常哥的新闻,说以后能过好日了……他说……他说常哥会给我们家两百万,还会帮我交学费,过几天还会带他去燕京看腰,他就叫我去买菜,然后……然后就喝酒了。”

常媛媛的话,令大堂里众人愕然。

无数不敢露出来实则内心疯狂戳常东脊梁骨的常家庄村民,愣住了,一个个下意识看向常东。

在他们眼中,常东表情先是一愣,随即有些痛苦的捂住面孔。

“常先生,这是……”民警下意识问了一句。

常东揉了一把面庞道:“是有这回事,我打算成立家族基金,照顾爸妈这两边所有血亲,每家送两百万创业基金,在医疗教育上,提供帮助……”

“嗞……”常东吸了一口气,眼眶略微发红:“但我没想到……”

下面话他说不出来。

常父更是突然捂住脸,肩膀耸动起来,无声哭泣起来。

众人见状五味陈杂。

之前他们还再暗暗戳常东脊梁骨,没想到,事情真相居然是这个样子。

每家送两百万?

人家做到这地步,还能怎么指责人家?

难不成一家一户给一千万、一个亿,那才叫帮助?

很快,常媛媛的话,传了出去,顿时在院子里院子外,乃至常家庄引起一片唏嘘。

“哎,常老大看来没这享福命啊!”

“是啊,真是命比纸薄,好容易熬出头,竟然…竟然……唉!”

“这就是命啊!老天要他罚他,就不会给他翻身。”

“我有个朋友那边村子,也出过这样事,儿子第二天要结婚,结果他高兴跟人喝酒,回来就撞死在路边!”

“喝酒误事啊!”

常家庄村民们议论纷纷!

之前不少戳常东脊梁骨的村民,顿时脸露尴尬之色。

好在这般议论的人不少,倒也不是太难堪。

常媛媛家几乎没啥亲戚。

她父亲残疾之后,母亲便跑了,母亲那边亲戚自然不用提,连联系都联系不上。

常家这边就常东一家。

因此丧事办得很匆忙,但,并不寒酸。

常父父母走得早,就剩俩兄弟,虽然平时少联系,但毕竟是亲兄弟。

大伯残疾这三四年,也亏常父照拂一二,不然哪能熬下去?

一时,常父凄入肝脾,悲从心来,几乎不能理事。

常东更不懂这民间丧事习俗,索性全权委托给常家庄德高望重的村长,重金之下,再加上常东身份,村长办事很卖力,或者说,整个村子几乎都参与其中。

说句难听话。

农村办丧,除了本家,外姓人图的就是那两包烟。

常东不差钱,烟捡最好买,规格按最高上,酒席也按照顶配来,如此也难怪众人热心。

常东大伯火化后,准备起灵出殡时,一个大问题,卡在了所有人。

那就是没人“摔盆子”。

这摔的是灵前祭奠烧纸的瓦盆,俗称“阴阳盆”、“丧盆”,也是往生者带去冥土的锅,只有摔碎了,往生者才能带走。

一般摔盆人都是往生者关系极近之人,按照这边习俗,只能由长子、孙子摔盆。

实在不成外孙也能顶上。

除此以外,其他任何人都不行,哪怕是亲闺女、外孙女也不成。

所以农村经常有生不出儿子的家庭,感慨死后连个摔盆人都没有,就是这个意思。

往严重说,这叫“不得善终”!

这个环节,外人看来很无所谓,但是在农村极其重视。

这大概也是农村重男轻女的缘由之一。

常东大伯没有儿子,自然也没有孙子。

如果常媛媛出嫁,有个儿子,那勉强还能顶上,哪怕就一两岁,也能走个流程。

偏偏常媛媛才十三岁。

一时间,这个问题,难住了村长。

办丧事的村长,只能将这个难题跟常父说了。

常父略一沉默,对常东道:“东子,你给你大伯摔盆吧。”

四周人顿时大惊失色!

这摔盆为啥只有儿子、孙子才能做?

因为这是一种“继承关系”。

换言之,让常东摔盆子,在这边习俗看来,就等于将常东“过继”给了他大伯。

以后是要把大伯牌位请回家,逢年过年是要烧纸供奉的。

“你说什么呢?”常母姜茹雪下意识戳了一下常父。

虽然说这种“过继”就是一种民俗,但是这在老一辈心中,意义十分重要。

很多时候,甚至能继承往生者人脉关系网!

因为所有人都认这个习俗!认这个规矩!

那么这个规矩也就有了力量。

“我总不能让大哥孤苦伶仃的走吧?”常父看向老婆。

“我们……我们可以找半仙,想想其他办法嘛?”姜茹雪道。

常东略一沉默道:“成,我来摔吧!”

此言一出,屋子落针可闻。

一般人家,哪里舍得自家儿子给被别人摔盆,哪怕是亲姊妹,很多人也都不愿意。

更何况常东还不是一般人啊。

他可是身价百亿的常龙王啊!

现在临江民间已经传闻,他就是龙王转世了。

实在是方宏志结婚前的那场雪,再加上洛湖岛上的龙王庙,种种巧合一下,让很多人乐意传播这种神乎其神的传言。

也只有这种传言,才能向一些文化素养较低的人,解释常东为什么能在二十四岁时,便攫取如此庞大的财富!

因此让这样的大人物,给外人摔盆,这简直……就是侮辱常龙王嘛!

另外,看看常老大的丧礼,这规格,这气派,别说常家庄,仔细数数这十里八乡都找不到谁家能办出这般规格。

说实话,常东所作所为已经令常家庄村民挑起大拇指了。

他便是不摔盆,也没人敢说三道四!

“东子……”

姜茹雪一脸焦急。

“妈,这是好事,这是积阴德呢,大伯会保佑我的。”常东宽慰道。

话是这么说,但是大家看向常东的眼神,还是充满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色彩!

正月初十,常东大伯出殡。

常家庄万人空巷,无数人黑压压挤在常媛媛院外,看着出殡前的重头戏。

此时院子外的灵棚已经拆除,棺材暴露在外,上面用一道道尼龙绳捆好,在一道道左右横竖的扁担周围,足足围了三十二名杠夫。

杠夫这个职业已经消失,据说在以前,乃是能敲皇室竹竿的职业。

现在不讲究这些,都是庄子里青壮担当,当然了,想要请动他们,还是得花大价钱。

常东穿孝服,腰间扎着麻绳,郑重四叩首之后,举起盛满纸钱灰的瓦罐,举过头顶。

伴随着他这个动作,围观现场鸦雀无声。

常东一咬牙,狠狠将瓦罐摔下。

砰!

瓦罐落青石,顿时摔个粉碎。

大把大把的纸灰沸沸扬扬,洒了常东一身。

“好!”现场传来一片叫好之声。

因为瓦盆摔得很碎!

“摔得漂亮啊!”

“常老大真有福气啊,死后能得龙王转世摔盆!”

“哎呀,说不定下去还能担个一官半职呢!”

村民们议论纷纷!

在一片热闹声中,村长也拿着腔,拖着长音,大喊起来:

“起灵——出殡——”

正是:

瓦盆一摔,

杠夫起杠,

正式出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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