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自然的余波折腾来折腾去,四肢就像要散架了。

沈煜甚至都恨起自己为啥还活着,但恨归恨,人当然还得舔着脸想办法挣扎下去。

手颤抖着解掉腰间的带子,断开与桅杆的连接,沈煜接着用腰带把裤子重新系起来。

趴在陌生的甲板上,沈煜身上盖着云排号的船帆,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左腿的钻心之痛还没有散去的迹象,他不得不继续躺着。

奋力将脑袋探出船帆,看见一群尸鬼正试探性地朝自己走来,手里要么端着那个奇怪的长筒,要么拿着轻便的钢刀。

长筒的筒口与钢刀的刀锋都指着船帆所覆盖的地方。

沈煜忍着痛,小心翼翼地向后爬去,向后挪了不过半步的距离。

“呃呃额啊啊!”

痛意窜上心头,一时没忍住,他直接喊出了声。

“嘭!”

一枚弹丸打入沈煜身旁数寸之处,惊起片片木屑,震得沈煜再不敢乱动。

又是那个奇怪的武器,沈煜心里咂舌道。

自出了草原后,他从未见过这种诡异迅猛之物,没想到外边的世界丝毫不比草原柔和多少。

尸鬼们越走越近,沈煜全身上下冒着冷汗,趴在地上手忙脚乱,眼见得最近的尸鬼只有十步之距的时候,沈煜的右手手肘撞到了一个硬物。

他条件反射似的转头一看,那像是一个黑色的大陶罐,原本就是鬼船上的东西,恐怕是摔下来时,船帆把自己与这个东西一起盖住了。

沈煜的脖颈颤抖着将脑袋转回去,从船帆与甲板的缝隙间看到有两个尸鬼已经与自己不过三步之距了。

“死、死定了……”

沈煜瞬间全身脱力,但骨子里的不甘,让他在下一秒,又从身上挤出了一些力气。

这力气源自他自暴自弃下最后的疯狂。

他猛地翻开盖在身上的船帆,这个突然的大动作,扯得身体又是一片的疼,他痛苦地嘶叫着,像烧干自己最后一点精力似的,左手一捶甲板,无视闪电般炸在肉体中的痛苦,靠着鬼船的桅杆像醉鬼一般地站了起来。

就算是被射死、砍死,也要扔死一个再合上眼,本着这样的觉悟,他的右手高举着刚才身边的罐子,怒视围上来的一众尸鬼。

没错,今日博颜沈煜就要破罐子破摔了!

想起自己在草原茕茕孑立的前半生,沈煜突然觉得,逃出草原,漂在茫茫大海,面对这一片绝望,还能爆发出拼命三郎的气势,生命烧得如此热烈,也不枉他离家出走一回了。

“小崽子们!谁来与我同去?”

他犹如大海上的猛虎,吼声决绝。

尸鬼们渐渐围了上来,有的手持长筒,有的握着钢刀,却只是围着,无一上前。

有几个尸鬼的双眼飘忽,盯着沈煜手里的罐子,不时露出些许惧色。

沈煜没有察觉到零星尸鬼眼神的异样,在他看来,这些面无血色的东西都长得差不多,他的脑袋像是喝了酒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生死一脚踢开后,正处于上头的状态。

紧紧抓着手里唯一的“武器”——黑色陶罐,双手扒着陶罐的边缘,沈煜感觉到手指摸到了陶罐上一个类似于把手的东西。

他想也没想就拉了拉,陶罐内部像是得了什么指示般,有什么机关转动了一周,陶罐内猛地躁动了起来。

沈煜的鼻子突然嗅到了一丝怪味,他在昌人放的鞭炮上常常能能闻到这种气味。

整个陶罐激烈晃动,硝石、雄黄共同炼制后的产物与猛火油原先存储于陶罐内两个隔间里,在机关被触动后,两个隔间的物质被归于一处,罐子内的轮齿在机关的驱动下开始摩擦燧石。

对这些东西的相遇毫无经验的西戎少年——沈煜,本能地感到了危险。

在直觉地指引下,他条件反射式地把陶罐扔向围上来的尸鬼们。

陶罐一脱手就冒起了裂痕,等到半秒后摔在一个尸鬼身上,一朵灿烂的红莲之火顷刻间炸裂绽放,火焰像花粉一般随风扩散,不论沾到的是船体、帆布还是尸鬼,火焰就只有一个反应——燃烧,焚尽所触及的一切。

骤然炸开的火焰蒸发了海洋所应有的湿润,一排排热浪拍在沈煜的面颊与皮肤上,热流钻进胸肺,乌黑的烟灰熏得沈煜双眼半闭,连连后退。

直到退到了火焰暂时还无法染指的船尾,沈煜终于能毫无顾忌地睁大眼睛了,而映入双眼的是四处蔓延的火势与受困于火焰的尸鬼们。

“这可真是大火啊……”

炎花四处怒放,火星与烬焰散于风中,肆意流窜。

尸鬼们大多要么陷于火场,要么忙着灭火,无暇顾忌这里。

刚刚那东西,也就是因为扔不远,才没用在云排号上吧,不然咱们早万事休矣了,沈煜暗想。

船尾放着几把短弓,和装了一些箭矢的木桶,还有三把那种奇怪长筒。

沈煜看了看,鬼船两根桅杆上的两面旗子,一面已经沾了点火焰,一面还独善其身。

沈煜转身去拿弓。

可能肉体已经痛麻木了,也可能是“匿伤”又起了效果,沈煜一瘸一拐走过去拿弓的时候,居然没原先那么痛了。

瞄着那面独善其身的白旗,沈煜左手张弓右手搭箭。

他很清楚,今天,是他最后一次射箭了。

被抛到鬼船上,就算他会游泳,要想游回云排号,就凭伤了的左脚,铁定是游不动的。

近可能忘却心中的焦急、痛苦,他回想起儿时开始学射箭时的记忆。

那个一直以来对自己憎恶至极的母亲,手把手地矫正自己错误的姿势,帮助年幼的自己摆好弓身。

同时告诉自己,“以目视箭杆,右眼存有一像,左眼存有一像,两眼之虚影,冥冥之中交汇于远处一点,此点与目标之联系,为射准之要门。”

一边回忆,沈煜一边喃喃地念出来,恰似给临终前的自己,给自己送上十七年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美好念想。

沈煜松开弓弦,看也不看是否命中,直接再上箭矢,二息之间,连发三箭,直到身体再无一丝一毫的气力。

榨不出一点力量的沈煜摔坐在船尾,背靠木墙,看着桅杆上那面已经被射烂的白旗与另一根桅杆上正熊熊燃烧的旗子。

至此,灵幡坠海、一旗焚烧、一旗损毁,他完成了叶宇长的托付。

沈煜气若游丝地自言自语:“那么——做这事,到底有什么用啊?”

他的问题无人作答。

他百无聊赖地拿起因鬼船晃动而摔落在自己脚边的一杆长筒子,他不清楚这东西怎么用,想起尸鬼们既要倒黑粉,又要拿捅条把弹丸塞进管子里,真是搞不明白。

沈煜把视线从长筒上移开,看向鬼船甲板。

一只尸鬼与他四目相对,随后立马举刀冲向自己。

沈煜想举起长筒,但双手无力,长筒掉在了自己脚边。

他一边回想起这奇怪武器的种种,一边看着冲到自己跟前,准备将刀锋刺入胸膛的尸鬼。

博颜沈煜幻想自己扣动了长筒木托上的金属短杆,嘴巴轻飘飘地喊了句:“嘭——”

挥刀的尸鬼应声倒地。

“啊?”

沈煜木然地叫唤道,他看看落在地上的长筒,登时大骇。

这东西掉在地上也能打人?张嘴叫一叫就能射击?

沈煜继而把视线投向倒地的尸鬼,他看见尸鬼的脑袋嵌进了一枚冰棱。

孰不知,又一把刀已悬在他的头顶。

等沈煜察觉到这一危险,已是这个尸鬼倒地之后了。

“啪铛!”

又一个拿刀的尸鬼倒在了沈煜的身边,这只尸鬼的脑门上也钉着一枚冰棱。

他终于确信不是他脚边的长筒所为了,现在这种境况下,支援的来处只能是那艘船了。

他望向重重风波之外的云排号,一个白发的小姑娘正趴在船舷极为边缘的地方,一边被海水拍打,一边正探出手,一些水正像飘带一般相伴左右。

而她也正望向这里,手里拿着一大捆绳子。

“那个尸鬼又回船上了?她莫非……用了周术?”

尸鬼这种死物,怎么可能用周术?

不久前沈煜还曾用刀刺了她,她活了下来,想必肯定是因为尸鬼的体质,现在想起来,他当时刺入其身后忘了再转一周,才让她活了下来。

但他无力去顾及这类事情了,他双目中的视野逐渐浑浊,流了不少血的身体越发的冷了。

一个绳子从云排号那一侧抛过来,在水的操持下,绳子像是被赋予了生命般活动起来缠住了沈煜的一只手。

那是沈煜昏死过去前,眼睛看到的最后一件事。

等到他的意识重新苏醒,已是四天之后。

苏醒并不意味着新生,相反的,也有可能是去九泉之前的短期停靠,反正,沈煜全身唯一的感觉就是活得更痛苦了。

圆圆的弹丸打中左腿,无论是哪个世界,受到如此创伤的生物都不可能只是流血而已。

病伤生死之事,即便是这个人类掌握着世间之气与内在之气的学问的世界,亦不能免俗。

未遭遇时代契机的人们自然不懂何谓细菌、何谓创口感染,但生命遭受的重重侵蚀,高烧不退的西戎少年,在半昏半醒间每时每刻都感受得真真切切。

那是无论怎样也想活下去的肉体与不间断撕扯生命力的细小异物之间的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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