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视王禹的错愕,帘幕后的声音继续如月光般倾泻。

“人生处处是难以忍耐之事,当忍无可忍,却又无可奈何时,那就只能放声大哭了吧?连哭都不哭一下,一味逞强,可是会折寿的。”

“我们和世上所有人都一样,都蠢得不可救药,朝堂和江湖,均由或大或小的蠢货所组成,既然我们都是蠢货,那么在人生路上犯错,甚至身死,都没有什么可抱怨,既然已经不可救药,那就不可救药的继续走下去!”

像是为了整理心情一样,帘幕后的姑娘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再说道:“我很久以前就死过一回了,王公子是掉脑袋,而我则是受了穿心的一击,自那时起,我才知道……原来背脊是那么脆弱。”

“那一刻,我确确实实是死透了……”

透过帘幕后那人的情绪线,王禹能感觉到她用了全部的力量在说话,单看情绪线的波动,王禹就能确定对方没说谎。

王禹忍不住撩开了帘幕,撩开帘子的时候,对方仍在诉说。

帘幕后的女子,有着如白雪般一尘不染的长发,汗水蒙湿了她的前额与颈项,双目如启明星般熠熠生辉,樱唇没有因为帘子被撩开而有所迟疑,源源不断的诉说着坚韧的话语。

“王公子,你方才对我说的‘放开身心去体认’心怀不屑是吗?那我有个建议,你只要给自己来上一击诛心剑,削掉让自己痛苦的执念,这不就解脱了吗?”

王禹低下了头,看了看空空双手,不禁摇了摇头。

“将执念尽数削掉,这和半死有什么区别?”

女子点了点头,接过话茬,说道:“怯懦之辈才会为了一劳永逸弃绝执念,所以,努力去学着坚强的我们,能做的那就只有放开身心去体认,忍无可忍之际,一边大哭,一边继续向前走,至死方休。”

女子元池一动,将炁慢慢流露,王禹感觉到女子的炁后,一时间忘记了呼吸,而女子的话语仍回荡在耳边:“八盛、八苦,喜怒哀乐、亲朋故旧、恩怨情仇,他们就像绳索一样勒住了所有人的灵魂,所以我们要一边前行,一边倾尽全力去体认,去适应一些绳索,去切断一些绳索,去承担一些绳索!”

她直视了所有的灾厄,她的声音充满了澄澈的希望。

女子说完了她想说的话,静静的直视王禹,王禹一开始想避开她的目光,向后退了几步,刚一退步,心中便觉惭愧,于是迎上女子的视线。

方才,王禹对女子散出的炁稍一解析,便觉察到眼前女子有着尸鬼的气场,明白了何谓“死过了一回”,然后又想起了叶宇长的嘱托。

王禹顿时脱口问道:“姑娘是否名唤姜念生?”

女子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王禹立刻从内衬掏出怀表,还没交给姜念生,她就认出了怀表出自何人,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怀表。

王禹继续说道:“叶将军曾告诉我,他不再介意——”

“晚了。”

姜念生回答时的语气似是说与他人,紧接着,她抬头去看天,但视线被房梁拦下。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微风,却将王禹的话吹断了,话语就像零落的蛛丝般,再也聚不起来了。

王禹看着姜念生,她正如她方才所说的那样,‘一边前行,一边倾尽全力去体认,去适应一些绳索,去切断一些绳索,去承担一些绳索。’

姜念生低下头,身子有些僵硬,明亮的双眼渐蒙阴影,她紧握怀表,默然不语。

八盛、八苦,喜怒哀乐、亲朋故旧、恩怨情仇,他们就像绳索一样勒住了所有人的灵魂。

看来,要处理好人生的一条条绳索,需要倾尽所有的勇气与智慧,以及漫长的岁月。

此情此景,王禹突然想吹奏一曲。

他没有问姜念生需不需要,只是拿出口笛,一曲《出关》轻轻的在祠堂亮了起来,姜念生抬头听起了竹乐,就连当了好长时间背景的裘千苦也听得入神了。

姜念生眼中的阴霾稍稍散去,好像空无一物的长夜中冒出了几颗星辰予以慰藉,原本僵硬的身子柔和了一些,竹乐压制住了与因诀别而产生的苦痛。

“哗啦”一声,祠堂的门被推开了,原来是柴小棠和荷孟东,他们也被乐声吸引,故而推门而入。

推开的门,将傍晚的天空呈现于众人眼前,天幕虽布满了暮色,但也因此让人倍感温暖。

纵使黄昏近,亦能慰人心。

王禹吹着口笛,凝视着远处的夕阳,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他不想急着回三关了,真想在这里多留几天啊。

念头一起,王禹放下了口笛,问裘千苦“你说秀腾城内不太平,到底出了什么乱子?”

“乱子多了,比如……差不多一年前,东边来了一伙人,明面上是商贩,却炁息诡异,我自行探查了一番,发现是一伙自称天环教的教徒,这半年来好像还在暗中布阵,似乎是要召唤什么,唉呀,这和我没关系,如今我阿赖耶识已断,再不会被他人的事所牵扯了。”

王禹自言自语道:“天环教……看来这秀腾城,我非得走一遭了。”

他起身跑出门外,居高临下看着远处的秀腾城,还有城墙四周的阵柱。

又想到自己空有正钧之境,因不会布阵而无法发挥所有潜力,不如恳求这裘千苦教自己两手,也好增加手中的筹码。

这时,裘千苦也悄然出现在王禹身边,王禹立马指着远处,称赞道:“前辈这阵柱,立于天地数载,仍有气冲斗牛之势,仿佛能吞山河……”

裘千苦满脸已经看穿的神情,笑道:“想学啊?你我有缘,我可以教你。”

王禹连忙拜谢,心想这老家伙明明已经断了阿赖耶识,眼力还是这么毒,真是个牛人。

“不过,你也没夸错,这阵柱的材料可是不得了,若这阵柱的品质劣一些,我肯定扛不住天岐大地震,你可知这是由什么树制成的?”

王禹起身,摇头连称“不知。”

裘千苦嘿嘿一笑,腹黑的说:“那些往修仙之路一条道走到黑的家伙,过了正钧仍不停歇,继续吸纳自然炁,往大罗奔去,最终要么化为石头,要么化为树木,与天地共融,受天地制约,我把化树的那些都给砍了,拿来做阵柱,不然效果不会这么好的!”

王禹当即夸赞起了裘千苦,“这些修行者只顾自身,哪有师傅高风亮节,正好用来救民于水火,您此行此举堪比圣人啊!”

心中则也揶揄道:圣人不死,大道不止,古人诚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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