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说,本就闻声前来凑热闹的客人们,更是伸长了脖子,恨不得跻身而来,亲手会会这脱了皮的银钗。
见众人的反应,林潇和喻子衿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而后,悠然抬手接过喻子衿手中的钗子,状若无意地朝旁边一扔,恰好落至了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客跟前。
嫌弃地剐了一眼狼狈地拼凑着碎钗的老板娘,拉过喻子衿,柔声道:“这种黑心商家,我们不来也罢。别让这污秽之物脏了你的手。”
一语落下,喻子衿狠狠抽了抽嘴角。即使早就知道林潇这喜占便宜的性子,可大多时候并不外露,多少只是在与她贫嘴时,让她气的牙痒痒。
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倒是不顾那么多了?
再看另一边,见落至跟前的钗子,女客边上的一名婢女,机灵地将它捡起,恭敬地递至主子面前。瞧女客未动,面色如常,则用手捋了捋钗身,果然,一片片“银皮”漱漱落下。
不想所闹之事为真,女客顿时皱了皱眉。碎玉斋的名头在京城可不小,不然自己也不会慕名赶来定制首饰,可如今这情形,若这碎玉斋真是个造假的门面,便可谓是在天子脚下动土,非同一般。
想到这里,示意身后的一名婢女带着这枚银钗去请京兆尹,自己则仍旧留在店中,暗暗观察事态的变化。
忽而,一号雅间传来一阵开门声,一名身穿水绿色襦裙,头戴翡翠簪的少女款款而至。似是被面前的场景吓到,微微捂了捂嘴,轻咳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这一号雅间内坐着的,竟是云茹裳,喻子衿有些惊讶。本见林潇的意思,当是这碎玉斋有了私铸银钱的嫌疑,借着买卖首饰的名头,暗度陈仓。便带着她以买首饰的由头,深入“敌腹”。
而小伙计托盘中装的,大概是其间夹带的私货,林潇想借此引出这碎玉斋的幕后之人。虽说自己与云茹裳有些过节,且她又是当今左相的孙女,名门贵女之首,如今身在京城不好有正面冲突。
但事有轻重缓急,今天就算从这里头出来的是天王老子,该演的戏,还是得演下去。
“想来这些银饰本是要被带到云小姐的雅间里去的吧。可云小姐有所不知,这些银饰不过是掉在地上,便褪了银皮!你不信问问别人,他们可都看见了。”喻子衿一脸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虽摆出附耳低语的样子,声音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我也没见过哪些银子能褪皮的啊,银子脱了皮,可算是造假啊!那这首饰脱了皮”喻子衿一语未尽,戛然而止,留给众人一个空白。
又引出了银子这个饵子,令人遐想翩翩。私下造银本就是大忌,更不用说造假银,这种以假银换真银的做法,若是能成,便可算是发了横财。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这财,能做的事可就多了。不少有了造反念头的王亲,大多会选择这么一条道路,为自己的“大业”积攒底蕴。因而造假一事,在东启境内,与造反同罪。
同理,这私造假饰,也是个不小的罪名。官场后院总少不了有些闲钱的女眷,以价值不对等的首饰,换了这深闺中的小金库,也算得上是大赚一笔。
云茹裳见是喻子衿,神色微动,却又很快便平复下来,摆出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凌小姐此话怎讲?不过是前几日我找人画了几个样式,想让碎玉斋做个小模子,今日来看看效果,不想让凌小姐误以为是这斋中卖着的首饰了,看来这钗子的效果着实不错。”
说着,云茹裳缓步上前,捡起一支遗落的钗子,细细打量,笑道,“众所周知,这碎玉斋可算是京城大户,明眼人都看着呢,又怎会造假呢?”
“想来凌小姐初至京城,对这里的事情还不太熟悉,也不怪你。”找了个妥帖借口的同时,云茹裳还不忘讽上一讽。
虽不知喻子衿如何来了这京城,但在云茹裳看来,像这种爱吃街边货的草民之女,定是没见过世面。能得林家人垂爱已是万幸,还想在碎玉斋作威作福,简直是痴心妄想。
“哦?本公子在京城多年,只知私造假银乃重罪,却不晓这造假银的法子到了碎玉斋这儿,倒成了制模子的手段了。”林潇轻笑一声,缓缓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强硬,对云茹裳的言外之意表示警告。
云茹裳方才并未走进,而林潇位于转角,因此没有发现他也在斋中,此时一出言,不禁蹙了蹙眉。本以为只是喻子衿闹事,不想却又多出个林潇,要在这位爷面前讨到好处可不容易。
“若本公子没记错的话,依东启律法,有形似造假银之举的,可都要定期经官府审查,拿到同期批文,方可继续使用。不知这碎玉斋可有此批文?”语罢,林潇瞥了眼脸色略僵的云茹裳,周身冷意乍现。
“批文自是有的,只是当下不在碎玉斋中,林公子若要细看,不妨等明日再来,让老板从厂子里带来。”云茹裳也毫不示弱,如今两方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只要说服得了周围的群众,任两人如何掰扯,都不过是白费力气。
“本官从未颁过此类批文,不知这位小姐所言是为何意?”一阵浑厚的声音自门口传来,一名身穿红袍,头戴乌纱帽,信步而至。身后跟着一个绿衫小丫鬟,进门后便快步走至方才的女客身边,恭敬福了福身,立于其身后。
云茹裳面色一惊,心下略微思索,顿了顿,朝京兆尹微微施以一礼,柔声道:“见过大人,想来是前段时间京兆尹大人未在京中,是官府里别的大人差办了此事。”
“咦,云小姐莫非是这碎玉斋的东家?”未等京兆尹出声,喻子衿便轻声疑惑道。
闻言,云茹裳微蹙眉头,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老板娘自始至终一语未发,反倒是自己过于急切争辩了。于是微微扯了扯嘴角,摆出一副温和客气的模样,“茹裳今日是来碎玉斋看模子的,自是客人,又怎会如凌小姐所说的东家。”
喻子衿并没有因为云茹裳态度的转变而有所收势,学着她话里藏针的样子,轻声一笑,“可我见云小姐护起短来的模样,真真不像是所谓的客人。”
“好了,不管怎样,别人差办了也好,没有批文也好,既然今日本官看见了,按理也当查上一查。”京兆尹面色严肃,声音微沉,一副不容商量的样子,“来人!”
语罢,一众府兵将碎玉斋团团围住。
见状,喻子衿不禁心下佩服。怪不得能当上这京兆尹一职,天子脚下权贵者众,想要坐好这个位子,阿谀奉承只会各方得罪。只有公正严明,依法办事,以皇命为准,方得生存之道。
这说一是一的性子,当真是有一番玄机,在她看来,倒是比这云茹裳可爱许多。
老板娘悄悄向一号雅间看了一眼,眉头微皱,面露难色,无奈之下只好顺意带着京兆尹,依令对斋中的大小事务进行检查。却又暗地里给小伙计使了个眼色,小伙计接到暗示,悄悄从人群后溜走。
虽说老板娘刻意放轻了动作,但仍旧没能逃开林潇的眼睛。早就料到老板娘会有所动作,林潇便一直用余光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一号雅间
怪不得会让云茹裳出面处理,身份所碍,不好在大庭广众下现身。如此一来,虽是上位者,却又不敢摊这趟浑水的,也只能是他了。尽生事端,还当真是一刻也不得安生。
眼下的局面在京兆尹的出面后,算是稳了稳。但今日一闹的最终目的,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在于扳倒碎玉斋。那人身份不低,官府内缺不了顶罪的棋子,最终审查的结果定是不了了之。
不过是料准了,有此契机,那人肯定会沉不住气,有所行动。只要他一有动作,一切苦心经营,只能付诸东流。假银,制兵,造反
实际上,他要做的,不仅于此。状若无意地望了眼一言未发华服女客,和雕花窗子后一闪而过的绛红色衣角,林潇嘴角微扬。缓了缓眸子,朝着喻子衿,轻声道:“走吧。”
环顾四周,目光在云茹裳上定了定,随后提步跟上林潇。虽说此事告一段落,可喻子衿隐隐觉得并没有那么简单,仿佛冥冥中的那副棋局,才将将展开。
云茹裳见此,眉头紧皱,看向微微颤动的雅间小门,那抹深灰色的身影已然不见,只留得一盏尚未饮尽的玉杯,和随风飘舞轻撞的珠链。
而后,望了眼渐散的人群,愤愤离开。
“长公主,殿下当真护着郡主。”小丫鬟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又见身旁之人的面色和缓,不禁出言感叹。
“倒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长公主微微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眸子中闪过一丝柔软。看到随后离开的云茹裳,眸色微冷。微顿之后,带着两个小丫鬟,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