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苔丝也不例外。
前一些日子,苔丝排除万难,冒着生命的危险,爬上了高不可攀的灵鹫峰,在猴子们的帮助下,从两条妖蛇的身边,采到了专治跌打损伤的灵药接骨木。
苔丝紧紧地抱着灵药,止不住地喜极而泣。仙童的腿终于有救了,多年的夙愿终于有了着落,苔丝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一直待她十分残酷的命运,这次却开了先例。
在益稼郡,苔丝又蒙上天的眷顾,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妹妹妮可和艾米莉。己经很多年过去了,妮可和艾米莉的影子已经渐渐模糊,模糊得让苔丝都有些怀疑了。她们还是不是一母同胞?她们还是不是姊妹?她们还认不认识?
如果不在这个时候见上一面,苔丝真怕她会永远地忘记。人活了一辈子,命运实在有些对不住自己。可它在这个紧要关头,却来了一个神来之笔。
苔丝感觉到:妮可和艾米莉都过得还可以,起码比她这个做姐姐的强多了。艾米莉不仅事业有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人也青春靓丽,时尚多金,滋润、富贵多了。
尤其是妮可,丈夫人精当上了内阁首辅大臣,自己也封了一品诰命。那是多么风光的事啊,为什么好事都让她给赶上了呢?小时候,也不见她有什么过人的禀赋。
一连几天,苔丝都心中郁郁,沉浸在一种莫名的痛苦之中。以至于回到了公司,回到了西津县,心里还空落落的。命运为什么会这样呢?同人不同命,厚此而薄彼。
有的人落魄潦倒,有的人春风得意;有的人挥金如土,有的人家徒四壁。人不服命,犟来犟去,又有几个人犟赢了上帝,又有谁能够幸免?不被命运所折磨。
不管怎么样,让苔丝感到宽慰的是:接骨木终于采到了。这是她一辈子中最难得的喜事,命运待她也不薄了。已经几个月过去了,仙童躺在小木屋里,瘸了一条腿,瞎了一只眼睛,孤立无援,悲痛欲绝的样子,久久地在苔丝的脑子里盘旋,怎么也挥之不去,且愈来愈强烈,愈来愈清晰。
接骨木采到了,可新的麻烦又接踵而至。凭着一个荒诞不经的梦,问谁谁都不信,问谁谁都摇头。苔丝怎么可以找到仙童?怎么可以把接骨木交到他的手上?
而且这么多年了,除了在梦里,苔丝再也没有见过仙童,再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再说,仙童的腿也耽搁不起啊,这也是他站起来的唯一希望。人无腿不立。
人哪,就是有些奇怪。接骨木没采到吧,苔丝是忧心如焚。接骨木采到了吧,苔丝还是忧心如焚。为的都是同一个人,只是原因不同而已。苔丝几乎绞尽脑汁,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怎么就这么贱呢?为了爱人,可以不要人的尊严,什么都不管不顾,自己是不是傻到家了。
几乎每天早上起来,苔丝都要把那根接骨木抱在怀里,看上半天,几乎要看出它的魂魄。怎么才能把接骨木交给仙童呢?毕竟仙凡两隔,相见无期。想见仙童一面,她也只能在梦里。生活又是多么的残酷啊。
苔丝很希望,梦永远都不会醒,不会碎,她和爱人可以永远在一起。哪怕梦虚无缥缈,不切实际,他也愿意跟仙童在一起,再圆鸳梦,再续传奇。难道这一切都已经不可能了吗?仙童连一个可怜的梦,都不愿意再给她了。
窗外,那棵被天雷劈断了的桂花树还在,已经长出了新枝,发出了新芽,蓊蓊郁郁,蓬蓬勃勃,根本没有半点衰颓的迹象。而苔丝跟仙童的爱情,却已经结束了。尽管它们才刚刚开始,才刚刚绽出一点小小的花蕾,就要夭折。
可在苔丝的感觉里,仙童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几乎每次遇到灾难,他都会在暗中警醒,保护。大青山剿山魈,天雷劈断桂花树,流浪汉暗中保护,虎王三番五次的出现,不应该是偶然,而应该是他的手笔,是他的杰作。
难道在冥冥之中?有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在冥冥之中,在黑暗里关注着自己,那么专注,那么深情,那么心无旁骛。不是仙童又会是谁呢?一想到这里,苔丝就心跳加快,血液膨胀,心中涌满了一股甜蜜的暖流,幸福得无以复加。
这种幸福,也成了苔丝永不放弃的理由。看来,仙童还是在乎她的,还是愿意和她在一起,只是条件还没成熟,时机未到而已。可仙童的病,她不能不关注,她不能不放在心上,哪怕是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她也愿意,也值。
尽管苔丝有一千个愿意,可仙童却没有任何的表示,就像一句俗话说的,剃头挑子一头热。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描述的可能就是苔丝的心境,说的就是苔丝。纵然她历尽千辛万苦,采来了接骨木,又如何呢?!
问题的关键是:仙童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苔丝,而苔丝却永远也找不到仙童,要见上一面,更是难于登天。苔丝的苦恼也就在这里。采来了接骨木,却找不到接受的对象,见不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找不到,苔丝只有不去找,反正找了,也是枉然,也是白搭。她干脆把接骨木放进柜子,锁了起来,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仙童的病就是耽搁了,她也没有办法。事到事圆,听天由命呗,船到桥头自然直。
其实,苔丝一直在等,在等一个梦,一个奇迹出现。至于梦和奇迹,会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出现,苔丝不知道,她只能把一切都交给未来,交给上帝,交给漫长的等待,希望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奇迹出现。
等人的滋味确实不好受,也最难熬。有的等待,注定是遥遥无期,注定永远都没有结果。可苔丝只能等,也只有等,哪怕等待没有任何回音,永远也没有结局。可除了等,她已经别无选择,没有任何的捷径可走。
小时候,苔丝读唐代诗人金昌绪的《春怨/伊州歌》: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苔丝有些难以理解,一直认为古人太矫情,太做作,为了一点小小的离愁别绪,就小题大做,也太不应该了。
不就是见不到男人了吗?有什么了不起?女人离了男人,难道就真的活不成了?真是天下女孩子的耻辱。记得那个时候,苔丝很偏执,也很愤怒。她恨恨地掼下了书本,就和先生吵了起来,针尖对麦芒,吵得不可开交。
现在想起来,那是多么的可笑啊!那个时候苔丝太幼稚了,什么都还不懂。没有爱过,哪里知道爱之深?没有恨过,哪里懂得恨之切?没有离开过,又哪里了解别离的愁苦?人只有经历过才会成长,只有痛过恨过别离过,才会成熟。
《春怨/伊州歌》之所以一代代地流传下来,之所以经过了岁月的淘洗,一定是古人们痛过恨过别离过。存在就是硬道理,不需要太多太多的理由。离愁别恨虽然也是风花雪月,古人和今人,过去和现在,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有的时候,苔丝尽量不去想仙童,想那些悲惨而伤心的往事。人不能永远都活在往事里,靠回忆去寻找温馨。可要忘记一个人却很难很难,甚至有些不可能。可不可能又能怎样呢?一想起那些前尘旧事,苔丝就想哭。
怎样才能忘记仙童呢?怎样才能不去想他?苔丝几乎用尽了办法,她天天给自己加压,增加工作的强度和难度,让自已一刻也闲不下来,被一些繁琐、复杂的事情缠住,困住,枷锁住,抽不出身来,也脱不开手脚。
苔丝简单地认为,自已累了,倦了,就会什么也不会去想,就会安安心心地睡个好觉,一夜睡到大天亮。可她错了,相思是一副毒药,思念是长在骨子里的,你忙的时候不想,并不等于你永远不想。俗话讲:摁下了葫芦,浮起了瓢。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就是这个意思。
想男人并不是一件丑事,尤其是想自己的心上人,少女有哪一个不怀春?更何况,苔丝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与其控制不住自己,苔丝就干脆放任自己一次,去胡思乱想了,真是心猿意马,天马行空。
苔丝想仙童硬朗、刚毅的的脸,想他粗糙而温暖的手,想他说话的声音,想他身上好闻的气味,想他温柔的嘴唇和宽阔的胸膛,想他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想他明亮而深情的眼睛,想他粗鲁的动作和他的野蛮。苔丝的心止不住地颤栗起来。
只有这个时候,苔丝才是安静的,温柔的,瞳孔里闪耀出爱的光芒,脸上洋溢着女性的神采。也只有这个时候,苔丝才像个女人,像个真正的女人。只有经过了酸甜苦辣,只有经过了时间的摔打,女人才会真正地长大,成熟。
可想也是白想,见不到本人,永远都只有遗憾。仙童这个时候会在哪里呢?落魄潦倒还是春风得意?一掷千金还是家徒四壁?反正凭他的机智和聪明,应该不会混得很差。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走遍天下,到哪里不是穿衣吃饭!
可在梦里,苔丝却明明看见,仙童躺在一间破破烂烂的小木屋里,瞎了一只眼睛,瘸了一条腿,病病歪歪,潦倒不堪的样子。那份悲哀,那份绝望,那份无助,那份孤立无援,让苔丝想起来都有些心痛,都痛彻了肺腑。
那是苔丝心目中的仙童吗?那个她一辈子都死心塌地爱着的男人。天啦,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上帝啊,有什么苦难都冲着她苔丝来吧,为什么非要折磨她的爱人,让她背负精神的十字架,让她这一辈子都不得安生。
带着这种愧疚,苔丝撑了很久、很久,直到她冒着生命的危险,爬上了灵鹜峰,采来了接骨木,心里才稍稍宽解。这一辈子,苔丝只求问心无愧,恩怨分明。爱是什么?爱是一生的守候,也是默默地付出,而不求回报。
采来了接骨木,苔丝也采来了麻烦和苦恼。怎么才能把灵药交给仙童呢?怎么才能万无一失?苔丝期待着仙童能给她一点提示,哪怕就是一个梦也好?在梦里,她一定要把不明白的东西都搞清楚,问个水落石出,明明白白。
怪的是:苔丝天天晚上等着做梦,梦却偏偏不来,从未光顾。不想做梦的时候,却天天晚上被恶梦缠绕,惊醒。这是命运在惩罚她吗?或者是自己不够虔诚?苔丝胡思乱想,魔魔怔怔,几乎想炸了脑壳,精神也近乎崩溃。
为了能做一个好梦,为了能在梦里见到仙童。苔丝吃过斋,念过佛,抽过签,许过愿,拜过菩萨,还用香汤沐浴过。可不知怎的,上帝就像已经忘记了她,根本就不把她的愿望放在心上了,连一个最小的要求也无法达成。
既然连上帝、连菩萨都不灵了,苔丝只好再想别的办法。她经常会在窗台上,放上一盆郁金香,宽厚的叶子,红红的花蕊,闻起来有一股扑鼻的异香。仙童最喜欢郁金香了,最喜欢那一股扑鼻的异香,他会不会看见花儿,闻到香味,找上门来呢?轻轻地走进她的梦境,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
可郁金香开了又谢了,仙童却始终也没有出现,一次也没有。苔丝有些失落,只得又另辟蹊径。这一次苔丝改弦易辙,是在吃喝做的文章。听要好的闺蜜们讲,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必先抓住男人的胃,应该不会有错吧。
苔丝炒了一桌子的好菜,开了一瓶窖藏了几十年,自己也舍不得喝的红酒,身上喷了茉莉花的香味,那是仙童最喜欢的一种香味。她双手托腮,坐在桌子边静静等候。等待命运能出现一个转机,等待着一个奇迹出现。
菜都是仙童特别爱吃的菜,一碗红烧蹄膀,一碗清炖甲鱼,一碗红烧肉,一碗麻辣子鸡。苔丝生怕仙童吃不饱,把它做一条牛来收拾的。酒呢?也是法国波尔多酒庄,生产出来的顶级拉菲。父亲已经在酒窖窖了几十年了,苔丝特意从家里带过来的。为了仙童,她可以说是苦心孤诣。
菜冷了又热,酒筛了又倒,反反复复几十次,苔丝都有些疲倦了。可仙童却始终没有来,始终也没有出现。仙童难道已经把她忘了?或者,他早已吃过了。他为什么不来呢?他是另觅了新欢?而抛下了旧爱。或者是疾病缠身,根本就无法行动,而一再耽误了行程,让苔丝一次次地失望。
苔丝伏在桌子上,一遍遍地胡思乱想。恍惚之间,苔丝看见了仙童。仙童再向她遥遥招手,点头微笑。苔丝大喊了一声追了上去,不小心绊到了一块石头,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她攥着两手鲜血,哭着爬起来时,哪里还有仙童的影子?
四海辽阔,天地茫茫。
苔丝是从梦里哭醒来的。她明明看见了仙童,只差一点就抓住了他的手,只差一点就解开了心中的疙瘩。可就是这一点,这一步,她与仙童又失之交臂。她把接骨木紧紧地搂在怀里,就像抱着爱人仙童,又亲又啃,又哭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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