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妮可终于进入了湾子村的地界。正是月光初照、万家灯火的时刻,远远近近的屋子里,都透出了零零星星的灯火。鸡鸣,犬吠,羊咩,牛哞,或大或小,此起彼伏,就像大自然一曲壮阔而雄浑的交响,在天地之间悠悠回荡。
月亮冉冉地升起来了,白生生,亮灿灿,慈祥得就像观音的脸。星星呢?又繁又密,就像在草丛里飞舞的萤火虫,明亮,皎洁,辉映着地上的灯火,使妮可恍恍惚惚,早已分不清,哪里是人间?哪里是天堂?
就要见到人精了!妮可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心如鹿撞。她拢了拢覆在额上的碎发。好在她早已在一口水塘边,冲去了手脚上的污垢,把脸上的锅底灰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了一套艳丽的裙子,凸凹有致的曲线尽显,衬出了她婀娜的身姿。
在一栋高高大大的茅草屋前,妮可停下了脚步,笃笃地敲响了门。一扇普普通通的柳木门。出来应门的是帮中的一位执事。见到妮可,有些吃惊,问:“施主,你找谁?这里是湾子村,不是有钱人呆的地方?”
“我找人精,你们丐帮的帮主。”妮可放下竹篮,拢了拢黑油油的头发。看得出,她有些紧张。
“你是我们帮主的什么人?”执事也十分警惕。
“我叫妮可,是你们帮主的未婚…未婚妻…”妮可有些害羞,把妻字的音量压得很低、很低。
“没听说过?那你应该也是飞仙郡人?”执事还是有些谨慎,生怕有个闪失,对帮主不利。
“我来自紫云谷。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啰嗦,快去通报,叫人精出来见我!”妮可一撇嘴,动了真火。
“施主来得真不巧,我们帮主出外云游去了。不信,您进去看看,里面这间就是我们帮主的卧室。”执事见妮可发了火,态度也谦恭起来。
“你们帮主什么时候走的?”妮可问。
“今天下午,您早来几个时辰还可以赶上?”执事回答。
“去了哪里?”妮可又问。
“福来郡平德府。”执事又回答。
“去干什么?”妮可皱起了眉头。
“云游。”执事搔了搔头。
“真是云游?”
“是不是云游?我也不知道。人家是帮主,也没有义务向我报告。”执事多少有些尴尬,搓了搓手,接着又说:“施主,要不,您先在帮主的卧室里住上一晚,明天一早,再去找帮主也不迟!晚上黑灯瞎火的,找也是白找。”
“好吧!那本小姐就恭敬不如从命,勉强屈尊一个晚上。”妮可放下蓝士布包袱,把装着鸡蛋的篮子递给了执事,有些委屈地说:“我还没吃晚饭哩,快去给我下一碗面条,多打几个荷包蛋。妈吔,我都快饿扁了!”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
妮可在人精的卧室里,舒舒服服地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找执事的借了一匹马,策马扬鞭,奋力去追赶人精的马车。无奈,一步差,步步差,她与人精总是隔着半天的行程,半天的距离,失之交臂。
进入平德府的地界,就进入了真正的丘陵,进入了典型的喀斯特山区。山不需要做任何铺垫,平步青云,拔地而起。地势也忽而平坦、开阔,忽而崎岖、陡峭。村庄哩?或依山,或伴溪,或沿大道兀立,就像一幅缓缓展开的绝美画卷。
妮可骑在马上,迎着夕阳,有些陶醉。在外面闯荡这么些年,这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丘陵。不知名的河流像一根明晃晃的飘带,忽缠忽绕,忽宽忽阔,串起了无数个秀丽的村庄。
远山如粽,似乎还透着糯米饭的清香。
一只只竹筏顺流而下,筏子边的竹竿上,蹲满一只只的鸬鹚。戴着竹笠的渔夫挥起竹篙,一声吆喝。鸬鹚们就像待命的士兵,接到了指令,一个猛子扎入江心,叼上一条条大鱼。鱼鳞还在闪耀,鱼儿晃动的尾巴还掉着水珠。
妮可一下子看呆了。多么美丽的场景哪!上帝造人,早就注定了相生相克。造了男人,就又造了女人,有了人生生不息的繁衍。造了鱼,就又造了专门吃鱼的鸬鹚。造了土地,就又造了一辈子在土地上耕种的农民。上帝真的奇妙。
河流蛇绕蛇弯,九曲回肠。妮可也沿着河岸,追赶着竹筏,一路向北。鸬鹚们一只只扎进水里,不停深潜,或独只,或群起,如一道道黑色的闪电,追猎着一条条大鱼,河面上波涛翻滚,暗流汹涌,溅起了一朵朵的水花。
不知不觉,妮可跟着竹筏,来到了一座小镇。镇叫塘坝镇,不大,却十分繁华。码头上人山人海,挤满等着买鱼的百姓。妮可骑马赶到码头,小竹筏也靠了岸。渔夫们一个个眉开眼笑,抬上了一篓篓的鲜鱼。鱼儿大小不一,却很新鲜。
渔夫们拿出称,买鱼的百姓一拥而上,挑挑拣拣的开始抢鱼。鱼儿还活蹦乱跳,鳃一鼓一鼓的。就在这个时候,从斜刺里冲出一伙黑衣人,八、九个左右,个个都牛高马大,满脸横肉,手里拿着称手的家伙,腰上悬着一块骷髅头的铁牌。
领头的黑衣人一张猪脸,揪住一个买鱼的老者,只一拨,摔了一个趔趄,气势汹汹地说:“识相的,都给老子滚开,这里的鱼大大小小,老子全包了!”
一个买者舍不得手上的大鲤鱼,紧紧地抱在怀里。猪脸抽出刀,寒光一闪,立马剁下了买者的五根指头。大鲤鱼失去控制,在麻石上一弓一弓地弹跳起来,金色的鳞片在夕阳下金光闪闪,鳃一张一鼓。
猪脸其实就是地煞冒名顶替的陈旦,拘魂的四大鬼使之一。他丢了腰牌,失了身份,回不了地狱,只得在人间晃荡。后被康安县的衙役诬为盗贼,问成死罪,秋后处斩。可一件小小的刑具,怎么可以困住一个堂堂的鬼使?猪脸逃脱后,纠集了一帮游魂野鬼,掳**女,欺压百姓,祸害人间。
“妈吔!鬼盗。”不知谁喊了一句。人们就像大白天见了鬼魅一样,慌不择路,纷纷逃窜。一眨眼的功夫,一码头的人都跑得干干净净。地上留下了不少的臭袜子、烂鞋。妮可没走,她实在是有些奇怪。怎么会有人嚣张如此?大白天公然抢劫?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黑衣人不由分说,抬起篓子里的鱼就走,没有半点道理可讲,没有半句价钱可言。渔夫们急了,一个个操着竹篙赶上岸来,哭着大喊:“你们这群强盗,还我的鱼来!天啦!这可是我一家老小的谋望哪!”
猪脸拔出刀,凌空一挥,刀光灿烂,渔夫们手上的竹篙噼啪爆响,立马断成了几截。猪脸重重地一跺脚,暴起了脖子上的青筋,厉声大吼:“狗娘养的,要鱼?还是要命?你们自己选。老子猪脸吃鱼,什么时候出过钱?”
“要命的放下鱼,走路。否则,明年的今日就是你们的周年。”妮可怒不可遏,拔出剑,挡住去路,把几个黑衣人吓了一大跳。黑衣人放下装鱼的篓子,本能地去拔腰里的剑。可妮可比他们快了一步,剑尖直指命门。
猪脸愣了一愣,满脸狰狞,嘿嘿几声怪笑,身子突然凌空飞起,黑影翩翩,快逾闪电。妮可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鬼盗猪脸劈手夺去了宝剑,一把刀冷冰冰地横在颈上。
完了,完了。妮可非常绝望。怪只怪,自己学艺不精,受制于人。可她怎么也不敢相信,人世间,谁会有这么快的身手?谁会有这么敏捷的身法?她忍了忍,惊魂未定,战战兢兢地大喊:“说说看,你们到底是人?还是鬼?”
“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阎罗王拘魂鬼使陈旦是也!因失去腰牌,流落人间,沦为鬼盗,老子也是迫不得已。”猪脸收刀入鞘,拍了拍手,大声地笑着说:“兄弟们,把小美人押着,咱们走哇,喝酒寻欢作乐去吔!”
妮可正在疑惧之间,一朵乌云滚滚而来,几个黑衣人押着妮可爬了上去。乌云贴着树梢冉冉上升,一路向北。妮可恐怖地闭上了眼睛,根本不敢去看白云下面的河流和村庄。河流细如绳索,房子就像一个个的火柴盒,在田里耕作的人和牛,看上去小如蚂蚁。
除了恐惧,妮可还有些好奇。她只听见耳畔的风,好一阵呼呼乱响,衣袂带风。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才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上停了下来。妮可胆颤心惊走下云端,才发现,下面是一座黑咕隆咚、深不可测的溶洞。
溶洞曲里拐弯,湿滑难行,像一个阴谋。妮可紧紧地扯住一个黑衣人的衣服,才不致于跌倒。隐隐约约的火光里,不时有蝙蝠惊起,不停地往洞外飞窜,轰轰烈烈,遮天蔽地,恍如一缕缕飘忽的轻烟。
越往里面走,洞腹变得越空旷。淙淙的水流声里,妮可听见了女人啜泣的声音。隐隐的,状极凄苦,时断时续,爪子一样地紧紧攫住了妮可的心。紧接着,妮可侧耳细听,听见鸡鸣,犬吠,羊咩咩的啼叫,猪们哼哼唧唧的声音。
拐过一道急弯,一缕天光从洞顶照射下来,溶洞也一下子豁然开朗。只见一块空地上,乌泱、乌泱地挤满了掳来的女人们。女人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满脸愁云,横七竖八地躺在稻草上面,身上的衣服撕成了布条条,碎成了万国旗,裸露的肌肤上,满是惨不忍睹的抓痕和青瘀。
另一块空地上,圈着些鬼盗们偷来或抢来的鸡呀!狗呀!羊呀!马呀!牛呀!等等,五禽六畜。牲畜们可能很久没吃过东西了,一只只饿得发晕。把对方身上的毛都啃得干干净净,血迹斑斑,连穿在鼻子上的淘也没有放过。
鬼盗们没睡在这里,睡在溶洞的最里面。妮可凝神谛听了一阵子,溶洞里传来了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隐隐飘出了一股鱼的香味。妮可这才发觉,自己的肚子有些饿了,胃酸一阵阵地泛起,恨不得能从喉咙里伸出一只手来。
鱼熟了,米饭也香了,鬼盗们开始喝酒,开始乱七八糟,猜拳行令。溶洞里洋溢着苞谷酒的香味,充满了诱人的鱼香。饥饿是魔鬼。可在妮可的眼里,最可怕的不是饥饿,而是如何抵挡和抗拒香味,抵挡和抗拒食物的诱惑。
鬼盗们吃饱喝足,就开始在稻草堆上,拉自己喜欢的女人,发泄**。女人们一个个都吓得战战兢兢,抱成一堆,乌贼似地,拚命地往阴影里缩。妮可脸色苍白,惊魂未定。她暗暗地掣出了藏在靴套里的匕首,抱着必死的信念,大不了同归于尽,拚个鱼死网破。
女人们抱成一堆,不停地转来转去,就像一群受惊的鸡崽,卷起了一阵阵不息的惊涛。鬼盗们喝醉了酒,神思有些恍惚,情绪也很容易失控。也是凑巧,鬼盗猪脸和另一个黑衣鬼盗,同时看上了一个女孩,一个拉手,一个扯脚,争吵起来。
女孩儿十七、八岁左右,正值青春妙龄,皮肤白净,五官精致,模样儿十分俊俏。她看了鬼盗猪脸一眼,又看了看另一个黑衣鬼盗,欲语还羞,俏脸含春,把猪脸和黑衣人看得心都软了,身体像雪狮子烤火酥了半边。
猪脸火了,狠狠地摔开了女孩子的手,飕地拔出了鞘里的大刀,迎风闪了闪,破口大骂:“张升,你他妈的一个窝囊废,你出去一整天,弄回了些什么东西?要不是老子抢了些鱼回来,你他妈的吃风屙屁,还好意思跟老子争女人。我呸!”
另一个黑衣人也不甘示弱,亮了亮手上的剑锋,有些委屈地说:“你以为老子不敢吗?只是今天几个寨子都关门闭户,贴出了鬼王的画像,我们不敢破了符咒,惹祸上身。不信,你他妈的仔细看看,画上的可是阎罗王的未来女婿,堂堂的阎罗国兵马大元帅——陈旦将军。”
“呸,那是假的,老子才是陈旦。”猪脸勃然大怒,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真的假的,你也不去试一试?我们两个到底谁是胆小鬼?谁是窝囊废?”黑衣人偏偏得理不饶人。
画卷成了一个纸团,不偏不倚地滚到了妮可的脚下。妮可仔细把画摊开,拂平,一眼望去。天啦!这不是妹妹艾米莉的爱人,自己的妹夫地煞吗?
地煞怎么就成了阎罗王未来的女婿?就成了阎罗国的兵马大元帅?妮可想破了脑壳,也百思不得其解。恐怕艾米莉也跟她一样,更加伤心,更加困惑。她在前方冲锋陷阵,浴血奋战,后院却失了火,冒出了滚滚浓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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