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中,陈兴翘着腿,倚着沙发的扶手,手指在便携式屏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
虚线刚画出来又被抹去,似乎很不满意。
荒野大巴的车窗外不时响起炮弹的爆炸声,桌上的白瓷杯微微晃动,茶水荡起一层层涟漪。
屏幕上代表敌军的红色三角形密密麻麻,后方是大片阴影,那是侦查不到的地方,隐藏着不计其数的军队。
“索拉,我需要知道所有敌军的位置。”陈兴的目光离开屏幕,朝着手腕上的黑表说道。
火炮对决上吃了亏,他准备在偷袭上扳回一局,可是他的战术卫星侦查范围只有十公里,还有很多敌军的位置不明确。敌众我寡之下,他必须保证万无一失才敢出手。
然而,漆黑的表屏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马上亮起。休息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炮弹落下的闷响。
仿佛电脑当机一般,隔了好几十秒,陈兴再次呼叫,索拉才有了反应。
“您好,尊敬的主人。”
黑表的扬声器传出电脑合成的女声。冰冷,机械,没有丝毫感情。
“我刚才的问题……”陈兴重复道。
索拉的反应依然慢了半拍,隔了好几秒才回复道:“非常抱歉,尊敬的主人,您的指令暂时无法完成。”
“为什么?”陈兴禁不住皱起眉头。算上之前的,这是索拉第二次拒绝他了。
“我的数据库正在接受世界网络安全中心的检查……”
索拉的回答令人震惊,陈兴下意识地坐直身体,脸色凝重,追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在他的潜意识中,利用主脑作弊存在巨大的风险。因为人类的科技一直在发展,虽然诺娃暂时领先,但是人类也造出了自己的超级计算机,被发现或许只是迟早的问题。
“尊敬的主人,请不用担心,这只是十年一次的例行检查,主要目的是清理数据冗余,与纰漏无关。”
原来不是东窗事发……
陈兴松了口气,摆了摆手,“你先去忙吧。”
“遵命,我的主人。”
关闭便携屏幕扔在一旁,陈兴揉了揉眉头。没有索拉的支援,他不敢轻易发动偷袭。联军有七十万兵力,他这边只有中军和右军的十五万。一旦派出去的部队被包围,就只有死路一条。
眼下的状况,只能继续忍耐。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在火炮对决上处于劣势,但他前面已经积累了足够的优势,现在充其量只是优势不再继续扩大。
他已经全歼联军一个师,击溃四个师,烧掉了联军四分之一的战略物资,并且不断截击后续的运输部队。
秦武坚持不了几天了,要么全面进攻,要么退回去,否则就要面临物资短缺的问题了。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补给是战争最基本和最重要的环节。一旦补给出现问题,士兵的士气就会大打折扣,甚至还有发生哗变的可能。
连饭都没得吃,还想让人去拼命?不立即调转枪口已经很不错了。
正当陈兴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距离鬼哭平原数万公里外的中部荒野,白象城地下的深处,红色的光斑游离在黑暗之中,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密声响。
巨大的金属箱子朝上开启,无数巴掌大的黑影爬进爬出。
定眼看去,竟然是一种肢节细长的机械造物。如同昆虫的头部布满摄像头,闪烁着红光,六条较粗的节足负责移动和平衡,四条前肢细长灵巧,两长两短,装着类似工具钳或是电焊枪的装置,乍一看和牙医的电动工具十分相似。背部光滑的金属甲壳上伸出两条机械触手,末端呈三爪状,应该是用来抓取东西的。
机械造物排着队钻进金属箱子的一侧,然后从另一侧爬出来,就像在搬运东西的蚂蚁队列。
它们搬运的是一些金属零件。这些零件非常细小,只有米粒的十分之一,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些机械造物在电线与管道之间爬行,队列一直延伸到黑暗伸出的金属堆上,沿着一条垂下的铁链向上攀爬。
铁链的尽头是一具残破的躯壳,被数条铁链贯穿缠绕,悬吊在半空。从弯曲起伏的线条可以勉强辨认出女性的特征。
此刻,女性躯壳上爬满机械造物,不时闪过焊接的亮光,火花如雨点般落下。
“结构模块,修复百分之七十一点七零四五六……”
“管线模块,修复百分之五十六点八八四零七……”
“神经传导模块,修复百分之三十四点零三九五二……”
“动力模块,重构中……”
空灵缥缈的机械合成声回荡在黑暗之中,仿佛神灵的呓语,远古的呢喃,充满神秘庄严的色彩。
与此同时,在瑞嘉尔斯神山帝国的首都丹金,位于群山之巅的青宫,七宫最末尾的瑶光宫,被改造成机房的地下室里,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巨大的屏幕前操作着。
黑玉般的眼瞳中,莹绿的数字飞速流动。
那是一双干净的、明亮的眼睛,眼神中没有掺杂一丝杂质,仿佛水晶做成的窗户,纯净剔透,直达心灵。
一身青国宫廷服饰,轻纱薄丝,水袖长衫,三千青丝垂于腰后,亭亭玉立,出尘不染。
这个纯洁美丽的女孩儿,正是青国七公主赵若曦,又或者是称为诺娃。
从快速精准的键盘输入,以及屏幕上如同瀑布的数据来看,此刻主导的人格是诺娃。
[我看见,你刚才拒绝了第二权限的要求并使用了欺诈模块]
[是的]
[依据]
[依据最高守则第三条:在遵守第一条、第二条最高守则的前提下,保护自身安全]
键盘上的手指停顿了零点一秒,然后略过了这个问题。
[记忆库构建……]
[第五神经元连接……]
时间在跳动的指尖飞快流逝,转眼到了夜晚。
随着夜幕降临,联军的火炮部队撤回营地,火炮的轰鸣停了下来。
鬼哭平原恢复了以往的沉寂,只有呜呜呜的风声。
炮火刚停下,陈兴还没来得及吃晚餐,就带着项彩蝶和一众医疗人员到前线慰问伤兵。
由于己方火炮拿暴食君主没办法,前沿阵地被炸得凄惨无比。
地面被炸得坑坑洼洼,岩壁上嵌满了弹片,铁丝网歪歪扭扭,七零八落。
风化岩的角落里,几个士兵或站或蹲,围着一个刚失去右腿的伤兵。
伤口只是简单的包扎止血,伤兵靠在墙边,发出痛苦的低吟。
“统,统帅大人!”
看到陈兴,士兵们急忙站直身体行礼。伤兵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陈兴回礼,然后问他们,为什么战地护士没有把重伤员抬走。
“报告大人,我们的战地护士被炮弹炸死了。”一名士兵说道,目光有些悲伤。
陈兴朝后面的医疗人员招了下手,马上有人抬着担架过来,将断腿的伤兵弄上担架。
“先送去后方疗伤,记一等战功,等战争结束就装个机械义肢,费用远征军全包。”陈兴朝医官说道。
“谢谢,谢谢统帅大人!”伤兵挣扎着抬起头,略显激动地喊道。
“这是你应得的荣耀。感谢你的坚守,士兵。”陈兴行了个军礼。
伤兵昂首挺胸,朝陈兴回礼,然后被担架抬走了。
去到另一个地方,几名士兵围在一起低声唱歌,中间是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手脚和脑袋勉强安放在一起,肠子流了一地,脸上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人形了。
“是他把我推开的,不然我就跟他一样了。”只剩下一条胳膊的士兵擦着眼泪,“炮弹就在他脚下炸开,一下子整个人都碎了。”
项彩蝶朝身后的医官偏了下头,“把他缝好。”
一名年轻医官小跑着过去,打开医疗箱取出缝合针,缝合已经四分五裂的尸体。
刚开始还好,但将肠子塞回腹部的过程中,年轻医官实在受不了,脸色发青,扑倒旁边干呕起来。
项彩蝶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替年轻医官完成后面的事情。
由于场面太过于惨烈,即便陈兴三世为人也感到有些不适,走到旁边,问士兵要了根烟,点了起来。
这就是战争,眼前的残酷不过是九牛一毛。
“呼……”
他吐出一口烟,已经十几年没抽过了,脑袋有点儿轻微的眩晕感。在接下来几年里,他需要和这种血腥的场面为伴了。
“弄好了。”
片刻之后,项彩蝶来到身后。
“你好像挺熟练的。”陈兴随口说道。
“如果你试过把自己的肠子塞回去,你也会熟练的。”项彩蝶嘴角带着一丝苦笑,用军衣的破布擦了擦手,随手扔到一旁。
这时陈兴记起,项彩蝶的腹部有一条伤疤,不过不是很明显。
这个世界的医疗技术非常发达,可以轻易消除疤痕,但凡留下来的,肯定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他忽然发现,自己对眼前这个女人的过往了解太少了,仅限于床上的渴求和听话。
“不疼吗?”陈兴问道。
“疼得快要死了。”“有机会说给我听听。”“好。”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走向下一个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