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蛇山再次陷入了往日的宁静,春时山花灿烂万物复苏,夏时百兽群出物长天长,秋时枯风一染万山黄,冬日霜雪凝枝万兽绝。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人间岁月二十载不如山中一日安。

自二十年前越国悍然发动复仇之战,养精蓄锐了二十年,终于要夺回故土。

而国富民强的大晋,自然不会容忍到手的土地再被夺走。

在阴州是两国边界,那里爆发了一场又一场的血战,而邻州祁南州也不可避免的征兵入伍补充兵源,有老汉替子上阵为保血脉延续,有小弟替兄上阵为保家族安定,更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从军为保卧床老父一命。

因为战争,家破人亡者繁,亦因为战争,平民凄苦更加贫穷,白发人送黑发人,家族血脉断绝,民不聊生。

这一切,都不会记在那位圣皇的功绩上,后世史书只会记载他是一位贤良君主,更是一代开疆扩土的雄主。

这一切的丰功伟绩背后是皑皑白骨堆积如山。

这一战打了二十年,终于还是大晋国运昌盛,战胜了越国守住了夺来的疆土。

大晋元气大伤,而越国更是直接王朝覆灭,儒门撤离了越国,这样的越国流民无数,盗贼四起,妖邪食人,相比起来大晋百姓虽惨可也比越国好过得多,最起码能活得下去,而能让老百姓活下去的皇帝就是好皇帝。

大晋不但停止了与越国战争,连北边与北蛮国的战争都停了下来,因为北方传来大败的消息,三十万大军惨败,只余区区五万伤兵归来。

好在大晋圣皇不惜代价守住了北边的疆域,坐拥八州之地的晋国还是有再起的机会。

这些消息,都是白沚从山下那些村民的梦中得到的。

村民虽然不认字,可他们总能得到一些官府通告的消息,还有民间小报的各种消息来源不至于让他们对国家大事一无所知。

若是在其他国家,自然是奉行愚民之策,可大晋这位圣皇广开商贸,更兴民智,扬言天下百姓有爱国之心,则国恒强。

无论过程怎么样,他都实现了。如今大晋民众几乎没有不歌颂那位圣皇的,没有不以身为大晋子民而自豪的。

山下的几个村子中近些年传来了很多丧音,每一次村里挂起白布都代表着一位家中劳动力的死亡。

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人间回荡,他们苦苦哀求着满天神佛能让亲人起死回生。他们跪在柳仙神像前哭诉祈愿。

可是没有神能回应他们,白沚也没有起死回生的大神通,唯一能做的便是托梦告诉他们:你们的孩子、亲人,都已去投胎了,来世得享荣华富贵。

这是唯一能让他们感到宽慰的方法。

也是因为白沚的托梦,让柳仙信仰传遍人间数百里。甚至,在山的另一边,越国百姓也有供奉柳仙祈求平安。

数不清的香火缭绕在万蛇山虚空之上,化作一条庞大巨蟒盘踞此山,镇压四方邪气。

那只白狐,胡七娘来看了白沚一次,她惊讶于白沚身上的仙家气息,一入万蛇山,一身修为都被凭空压制住了大半。

这时的胡七娘才明白,区区一条修炼五十余年的蛇妖,已经气候不浅了。

她把白沚当成了盟友看待,不再敢轻视。

胡七娘告诉他,再有百年就会化形,希望到时候能在万蛇山渡劫化形。

白沚答应了她,在这群山中妖也要有盟友才能立足。而一位化形大妖,若能对其有护道之恩,这情分自然不同了。

至于狐妖事后想要杀了他,那么只怕这份因果业力纠缠狐妖得不偿失。

而狐妖也知道白沚一个小妖想要在山中立足少不了自己的庇护。只有双方利益长久一致,才是最坚实的盟友。

白沚在这二十年苦修中终于领悟出了第二个妖术,大小如意。

这是自蛇类蜕皮中领悟到的浅显法术,和那传说中的法天象地大神通差了十万八千里,只是能缩小身体化为小蛇,或是放大身体变长个两三丈。

不过白沚也很满足,毕竟他没有什么血脉传承没有什么名师仙人指点,修炼五十年就能领悟到两个妖术已是不凡了。

看看自家的傻弟弟小青,在前不久才领悟出了一个半生半熟的妖术,吐妖火!

一口妖光吐出,犹如一颗火团喷射而出,触之即燃。哪怕只是凡火寻常水源便可灭之,但时日长久修行下去自然能不惧区区凡水。

之所以说半生不熟,是因为小青在修炼时差点把那颗千年柳木给烧了。

白沚可吓了一跳,毕竟是能飞升成仙佛的大人物所种,这真毁不得。

除此之外,山中事物一切都如常。万蛇山的蛇群也增长到数万条之多,终于名副其实了。甚至有其他地方的蛇类也都迁移过来汇聚在万蛇山附近生存。

而其中自然有以食蛇为主的眼睛王蛇,当然如今这时代的人类称为山万蛇、过山风波、过山风、饭铲头等。

白沚并没有针对它们反而也让其生存了下来,毕竟自然循环最为重要,否则一山之地的灵气生态都会被破坏,他上哪里再找一个这样好风水的洞府?

这一日,白沚无意间翻到了一件古物,是柳树下埋藏的一只小陶罐。

看到它,白沚回想了许久才记起了很早以前有个少年曾经也算是救了他一命,这恩情不得不报。

随着修为逐渐加深,白沚通过香火愿力明白这世间真的要算因果,凡人信奉神灵,给了神灵香火给了愿力,神灵便需要满足凡人一定心愿,以偿还凡人的信力。

白沚既欠下了那少年救命之恩,便要当还。无论是因果,还是白沚的道心,都会选择偿还。

他将陶罐放入了蛇口下颚,一路沿着河流来到人间。

虽然世事无常已过五十年月,可白沚仍旧能记得那个少年的气味。蛇类阴险有仇必报,可不是说说的,若是惹了蛇妖,哪怕几十年过去仍旧会来找你报仇,因为你的气味被刻在了蛇类那狭小的脑子里。

……

越国,凌州,下河村,卢家。

卢保生昨夜做了个离奇的怪梦,梦里有一条如同白龙的巨蛇环绕在自家屋顶上。他觉得这条白蛇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不过,卢保生卢大爷也很高兴,梦见白蛇寓意着要发大财。总之是个好兆头。

他迟钝的穿好衣服,屋外儿媳妇已经在喊他吃饭了。

“爹!吃晨饭了!”

卢保生应了一下,缓缓推开门走入灶屋,一大家子都已经坐在炕上等着他了。

大儿子笑道:“爹,就等着您了,今个翠花做了碗鸡蛋羹给您,还滴了两滴香油,您快尝尝。”

卢保生闻言,满是皱纹的脸上笑了笑,上了炕:“你们这孩子,我一大把年纪了,还给我吃那么好的东西?再过几天就要下地了,你们该多吃些才是。”

二儿子给他摆好了碗筷,:“爹您这话说的,您是咱家的老太爷,亏待谁都不能亏待了您啊。”

卢保生心中一暖,虽然老伴早早去了,可两个儿子还算孝心待他,又都娶了个能干活的好媳妇,老大生了两个娃子一个姑娘,老二也就生了一娃一女,算是得享天伦了。“开饭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大家子就都在炕上围着桌子吃起了饭。

因是农家闲时,故而饭中都是些稀稀的粥水配上一盆窝窝头加上两盘农家自腌的咸菜,在这下河村里算是极为丰盛的早饭了。

农家里没那么多规矩,吃着饭也可以说话,二儿子就小声道:“爹,咱越国新皇帝上个月登基了!”

卢保生一愣,“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大儿子笑呵呵道:“是从王大爷家听来的,他儿子不是有个在衙门当差的表哥吗?”

卢保生闻言点点头,叹了口气道:“这世道啊,还是有个皇帝好。咱下河村可是方圆百里最平安的地方了,再没有皇帝管管迟早被强盗给劫了。”

二儿子笑道:“听说啊,这位皇帝开科取士,只要不是奴、商、工籍皆可参加科举!”

“什么!这是真的吗?”卢保生惊喜问道。

“真的!真的!那皇榜都贴出来了!”大儿媳妇翠花插嘴道。

卢保生闻言喜得落下泪来,:“老天爷啊!我这一辈子为摆脱家生子的奴籍坎坷半生,如今也有了光宗耀祖的机会!”

二儿媳妇儿也插嘴道:“听说隔壁的李家就把两个娃子送到镇上的私塾里念书了!”

卢保生闻言,点头道:“咱家可不能落后!只是家里钱财不多,读书又是费钱的事。只能送一个娃子去镇上读书。

我看就老大的二娃去吧。”

“啊?二娃还不赶紧谢谢你爷!”翠花忙拉着二娃喜道。

二儿子惊道:“爹,我家娃子也是聪慧的紧,小蛋也想读书啊。”

二儿媳妇也抱怨道:“是啊,爹!我们老二也为家里忙上忙下,任劳任怨的,怎么能只送老大的儿子去呢?”

卢保生惋惜的看了看自己孙子,把那碗没有吃过的鸡蛋羹递给了三孙子,问:“小蛋啊,你觉得是读书好,还是这碗鸡蛋羹香啊?”

小蛋被眼前这碗香喷喷的鸡蛋羹勾引的挪不开眼睛:“爷,这碗鸡蛋香!”

卢保生松了口气,:“那拿去吃吧。”

小蛋马上接过碗,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这样一碗鸡蛋羹可能有些人一辈子都吃不到。

“这事就这样决定了。你们也看到了,小蛋他确实不太适合读书。我们家实在供应不起两个读书郎。小周更合适些,还是让他去吧,将来真的能中个功名,他也不会忘记你们老二一家的恩情。”

“爹!你不能这样偏心啊!”二儿媳妇马上开哭,扯着嗓子凄惨的哭诉着。

二儿子也抱怨着。

老大一家都沉默寡言老实起来,几个孩子都吓得不敢说话。

就在这时,院里的看家狗狂吠起来,声声犬吠如同恐惧一般令人心神不安。

“老大,你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卢保生道。

大儿子忙跑出去,过了一会抱着个小破罐进来。

“爹,咱家院子中间不知道谁放了个陶罐,你看。”

二儿子不满道:“一个破罐子扔了便是。爹,您在多想想吧,小蛋他……”

“慢着。”卢保生打断了几人说话,二儿媳妇也顿了顿。

“把那小罐拿来我看看。”卢保生伸着手接过了罐子,自语道:“怎么感觉有些熟悉?”

“还不会是咱家遭了贼?”大儿子比较憨实,忙要拿起棍子去找找家中是否藏了贼。

“不对,不对。”卢保生看着越来越熟悉的罐子,却总是觉得有些记不起来,忘记了什么。

“轰隆隆~”

一声春雷滚滚惊响,大孙女跑道院子屋檐下,嬉笑道:“下雨喽!下雨喽!”

“啪啦~”

卢保生猛然间站了起来,呆若木鸡,陶罐掉落在地上摔碎了。

“爹,你怎么了?”大儿子吓了一条。

二儿子见自家爹面无血色,也吓着了。“爹,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去看看朗中?”

屋子里沉寂了许久,卢保生苍老的身躯颤抖起来,双眼大睁目视前方,嘴唇哆嗦着发出了声音。

“蛇…”

“大蛇……”

“大白蛇…”

“爹您说什么蛇?”大儿子疑惑道:“哪里有蛇?我去抓了扔出去便是。”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响起,天空闪过一道刺目的闪电照亮了屋里卢保生苍老的面容。

他跑出了屋里,不顾下着大雨来到院中,四顾寻找看着什么,大喊道:“大蛇,是你吗?是你来了吗?”

大儿子惊道:“爹这是怎么了?”

“该…该不会是,那…那个中邪了吧?”二儿媳妇小声怯懦道。

“混说什么?”二儿子反手捂住了自家婆娘的嘴。

众人心中都有些哆嗦,毕竟是乡野之间,那些狐鬼志怪的传闻多了去,甚至怪事都亲眼见过许多,谁心里都知道点什么。

“轰隆隆~”

又是一声惊雷传来,猛然穿过屋顶,众人都听到了自家房子上瓦片磕磕碰碰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了瓦片上并且同时压碎几十片瓦。

大儿子忙跑出屋里,抬头一看扑通一声呆坐在地上,颤抖着指向屋顶,面如见鬼的惊恐扭曲着。

众人都连忙跑出屋里,抬头看去,纷纷被吓傻了,只见漫天雨雾中一条白龙般的巨蛇盘在自家屋顶上,那狰狞的巨大蛇首,那冷漠无情的竖直瞳孔,足以吓破人胆。

“妖怪啊!救命啊!”二儿子惊恐大喊,翻身从泥窝里爬起,就要拉着婆娘和爹跑走。

卢保生听见自己儿子的声音,猛然回过头去。

一如当年那个午后,白蛇依旧如此神秘而强大,在那样的风雨中一个少年抱着陶罐从雨幕中走出,为一条野兽巨蟒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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