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党羽既已伏诛,被关在皇后宫中的嫔妃,也得以离开。

皇后第一时间去了南薰殿,得知圣上已搬回紫宸殿,她又往紫宸殿去,一路上虽惊魂未定,却掩不住心中的快意。

除掉了李琛,除掉了鲁氏一族,能同太子抗衡的世家大族,就只有寥寥几个。其中在朝中根基最深的博陵崔氏,也不必在意。

毕竟崔氏嫡女嫁给了她的另一个儿子李璟,而李璟无后,崔氏只能选择支持太子。

想到这里,端坐凤辇的皇后手扶额头,有些愧疚。

快了。

等圣上驾崩、李璋继位,坐稳了皇位,就好了。

紫宸殿已近在眼前,四周护卫的禁军比平时多了好几倍。皇后降辇步行,踏入紫宸殿。

圣上的气色很好,正在同高福说些什么,神情有些阴郁。

见皇后进来,对她温和地招手。

他道:“今日吓坏皇后了吧,过来坐。”

皇后情绪激动地走过去,没有留意到皇帝对她称呼的改变。

“圣上,”她急切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回事,皇后不清楚吗?”皇帝唇角微动,语气中夹杂着些许质疑。

皇后在皇帝身边落座,神情悲切。

“臣妾已经听说了,”她摇头道,“但他们可是至亲兄弟,魏王竟然能下此毒手,实在是让臣妾心寒!”

皇帝不置可否。

这句话实在是言不由衷。

天家或许也有兄弟情谊,但是显然不多。

而且李琛这件事,也是在皇帝得知他同格桑梅朵勾结,大失所望后逐渐让他放松警惕、助长气焰、最后终于一发不可收拾,才至今日这种局面。

他和皇后都是见惯这种权术手段的,不必多说,也能领会对方的意图。

在太子继位之前,为他扫除前朝后宫的障碍,让他能坐稳皇位。

所以皇后其实,推了李琛一把。

皇帝从高福手中接过一盏茶,轻掀茶盖吹开浮沫,没有看皇后,自顾自道:“朕也没有料到魏王会铤而走险,今日他原本是来汇报晋州案,想让朕废黜太子、另择贤王立储。”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显然已大病痊愈。

皇帝原本以为,这一场动乱,要等李策从晋州回来,才能停止。

却没想到魏王比他判断的,还要轻敌疯狂。

皇后垂首道:“那孩子平时孝顺懂事,谁都想不到他会这样。”

“皇后就想到了。”皇帝出其不意,抬眼道,“不然你怎会让小陈子去告诉李琛,朕已经知道他和格桑梅朵的事呢?”

皇后猛然抬头,神色中的惊惶暴露无遗。

她虽然知道皇帝的病情并没有那么重,但也没想到,皇帝还能无所不知到这种地步。

私心被洞察、干涉朝政的事被发现,皇后那一张薄施粉黛的脸,惨败如纸。

“圣上……”她喃喃道,下意识就要起身跪下,“臣妾,臣妾是……”

“不必说了。”皇帝烦闷地挥了挥手。

人总是严于律人,宽以待己。皇后有错,可错的根源,又何尝不是自己呢?

“朕也很烦把事情拖下去,但是帮你做脏事的人,皇后就不要留了。朕不希望宫中再起波折。”

做脏事的人,当然是指小陈子。

皇帝放下茶盏,拍了拍皇后的手,以示安抚。忽然又问道:“但是李璟无子的事,你怎么解释?”

这一句询问比刚才的质问还要猝不及防,虽然声音不大,却惊得皇后呼吸停止、步摇颤动。她下意识道:“圣上是什么意思?”

皇后的手指向回抽,又被皇帝握紧。

“朕记得你很疼他,”皇帝道,“你对李璋严苛,但是对待李璟,向来有求必应牵肠挂肚。李琛说李璟无子是因为你,朕想了许久,只想到一个原因。博陵崔氏。”

博陵崔氏,齐太公姜子牙后裔,因封地崔邑而受姓崔氏,自汉朝以来便是世家大族。到大唐,更被天下人公推为“士族之冠”,全族十多人做过宰相,且都是文官清流,崔氏女中更有一人贵为中宗皇后。

且因为同宗的缘故,崔氏也常能得到姜氏助力。比如兵部侍郎姜敏,同崔氏一族的关系就很密切。

皇后垂下眼眸,一滴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沿着丰润的脸颊,划出长长的泪痕。

“圣上,”她抬头恳切道,“李璋李璟,都是臣妾十月怀胎、历经分娩之苦诞下。臣妾这么做的苦衷,只有圣上一个人能理解。璟儿心思单纯,非要如此,才能防着虎狼之辈撺掇他争抢皇位。臣妾这么做,每一天都在悔恨痛苦,心像被蚂蚁一点点地啃。然而为了保护他,唯有此法。”

“若为保护他,”皇帝道,“当初就不该让他娶崔氏女。”

“若璟儿不娶,”皇后坦诚道,“就被李琛娶去了。他们的媒人先到崔氏,臣妾得知,才连忙也派人赶去。今日鲁氏一族就能让李琛张狂至此、篡权夺位,如果加上崔氏,国本之争,又该如何呢?”

皇帝重重叹了口气。

“梓潼,”他松开皇后的手,疲惫地起身,扶住高福的手臂,向内寝走去,“梓潼,你说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其实你只是,又偏心,又贪心罢了。”

偏心李璋,所以事事以李璋为先。

贪心权势,所以一定要拉拢崔氏。

他的声音破碎悲伤,不久前在东宫平息宫变的天子威仪消失殆尽。

像打了一场杀敌八百,却自损一千的战争,皇帝微弓着腰,咳嗽着,一步步走回龙床休息。

皇后僵硬地留在原地,没有去追,也没有解释什么。

他们两个年少成婚,历经风雨数十年,早已不仅仅是夫妻,还是一同保住李唐江山的伙伴。

皇帝不是生她的气,是在今日的惨剧后,心疼他将要死去的儿孙。

为君者,虽有铁石心肠,也改变不了为人父母的舔犊之情。

殿内熏香缭绕,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离开。女官杜潇然连忙上前扶住她,皇后的手很用力,像是要把整个身体靠在杜潇然身上。

只不过她只失态一刻,便已端正步伐,姿容也无懈可击。

“派人封禁鲁氏居住的毓舒宫。”她沉沉下令道,“别的事,等圣上裁断。”

叶娇一刻也等不了。

离开皇宫前,皇帝让她等一等。说楚王知道拦不住叶娇前往晋州,请她如果过去,就把一样东西带上。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眼中竟有一丝笑意。

过不多久东西送来,是一个一尺多长的箱子。箱子没有挂锁,只绑了根红绳。

叶娇没心思去看箱子里有什么,她赶回安国公府换了件衣服,离家时,姐姐叶柔追出来。

叶娇骑马,叶柔在后面追。发现追不上,只好让冯劫驾着马车。她坐在车里,掀开车帘说话,急得声音都大了几分。

“出什么事了?你倒是说清楚!”

今日真是心惊肉跳。

先是听说宫中大乱,又听说叶娇带兵进宫,最后听说魏王李琛陷害太子、篡位宫变。

安国公府为了防范不测,关闭所有店铺,家人也不准出门。

但叶娇浑身是血地回来,只简单洗了洗,就换上衣服,往外跑。

“宫里没事了!”叶娇一面解释一面扬鞭,过不多久路上有些堵,叶柔又追上来,“你急着出城,是去哪里?”

叶娇连换洗衣服都没有带,马背上只拴了一口箱子,她的神情分明是出了更大的事。

城门已遥遥在望,叶娇勒马而停,看向马车中的姐姐。

“我告诉你,你先别急,也别告诉母亲。”

“你说!”叶柔索性跳下马车,走到叶娇身前。

叶娇弯下腰,想好措辞,才开口道:“楚王传信,说哥哥去查案子,好几日不见踪影。我想着他那样的人,指不定又去跟狐朋狗友混日子了。我去教训他,你在家等着。”

叶长庚以前的确喜欢花天酒地,叶娇也的确常常教训他。

然而叶柔并没有那么好哄。

“哥哥失踪了?”她一语中的道。

“不是失踪,就是跑着玩去了。”叶娇说完再不迟疑,趁着城门人少,直直地冲过去。

“下马核查!下马核查!”

武候铺的人没有认出叶娇,远远地便大声喊着。

“兵部办案!”叶娇举起腰牌,闸门立刻打开,她没有停,越过城门,一阵风般消失。

“刚才那个,是咱们武候长?”一个小武候这么问着,立刻被人踢了一脚。

“说什么呢?咱们早换了长官!那是兵部叶郎中。”

“那不就是咱们以前的武候长吗?较什么真?”小武候嘴碎地唠叨,忽见白羡鱼站在值房门口,像发现了什么,向人群中走去。

“看,”他撞了撞同僚的肩膀,“武候长奔那个小娘子去了。”

“哪个小娘子?”

几个武候向城门内看去,见数丈远外站着一位女子。她身形娇小,皮肤白皙,盈盈而立,泪水涟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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