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柔雨拍手赞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你却舍却捷径,奋力独行。

此中顽强意志,更胜过绝世修为与绝顶智慧,教我如何不倾倒心折?”

李鱼不由好笑:“这世上多有悍不畏死、不肯后退之人,这有什么稀奇的?

那徐捕头敢顶撞仙音宗,我瞧他也很有须眉豪气。”

“那捕头何以敢挺身而出,侃侃而谈?因为他不明白惹怒仙音宗的后果。若非我在场约束,只是那句多余的话,他便要被琵琶使者当成蝼蚁捏死。

琵琶使者何以并不抵抗,服毒自杀?因为她自觉对付不了我,索性一死了之,还能少些挣扎的痛苦。

俗人不知深浅,徒然丧命;智者洞悉形势,无心拼命。

唯独大勇之人,明明知道失败的惨烈,明明知道有死无生,却还是像俗人一般,以卵击石,义无反顾;螳臂当车,万死不辞。

也唯有大勇之人,才能堪破极致的生死玄关,为看似暗潮汹涌实则一潭死水的仙林别开生面,造出一个新天地。

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阴盛阳衰的仙林中,似你这般铁骨男儿,真正旷世少见。

至于容貌妍媸,不过皮囊,并非我所在乎。”

饶是道心坚定,李鱼仍是被唐柔雨的话语骇了一跳。

他摸了摸鼻子,叹道:“仙子是在捧杀我吗?我苟延残喘,连自己性命都无法掌控,更遑论再造仙林?”

“英雄在成为传说之前,与俗人一般滑稽,甚或还为俗人所笑。当风浪肆虐,天地崩塌,摧锋于正锐,挽澜于极危,才是英雄显现之时。

柔雨当不了英雄,却想做一做红拂女与卓文君,识英雄于未遇,献琴心于未达。”

红拂夜奔与文君夜奔,均是千古美谈。但唐柔雨此时却是一语双关,一边解释这英雄与贵人的“知遇之情”,一边却在暗示英雄与红颜的“邂逅之情”。

红拂与李靖终成眷属,文君与司马长卿相守白头,唐柔雨虽然没有将“夫妻”两字明明白白挂在嘴边,而言辞之间,仍是以李鱼妻子的身份自居。

李鱼自然明白典故背后的儿女韵事,对于唐柔雨的痴缠更感束手无策。

他只有故作不知,眉毛一轩,避开话头:“既然仙子不准备捉我回仙音宗,便请解开结界,放我离开。”

唐柔雨柔情似水,双眸直望着李鱼的眼,轻轻一叹:“李鱼,柔雨此生已认定了你,终会等到云开见月的那一天。

既然你现在不认可这段感情,柔雨不提婚约便是。但这件天凤锦衣,你必须得收下。”

说话之时,唐柔雨从百宝囊中拿出一件玄黑色袍服,身体与幽香一齐往前,殷勤递向李鱼:“仓促之间裁剪而成,做工粗糙,且将就一下。”

李鱼身体不由自主往后一缩,推辞道:“美意心领,我衣服够穿……”

“不然,此衣别有不同。天凤锦为海外仙山之物,能自动除去血污,破碎之后更能自动缝合。而想要裁剪天凤锦,须用万年荒思枝,暗合‘巢倾枝折凤归去’之意。

你深陷漩涡,血战难免。天凤锦衣无法为你抵御伤害,却能让你少一桩烦恼,不必频频更换衣物。天衣无缺,与你手上这柄桃花扇异曲同工,恰恰相配。”

李鱼不断摇手,不断后退:“如此珍物,我不能接受。”

“你无端背上杀害箜篌姐姐的骂名,虽眼下真相大白,但形格势禁,仙音宗暂时还不能恢复你清白,便连天音令也无法撤回。..

这件天凤锦衣不是馈赠,而是些许弥补。若你不肯接受歉意,我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食难下咽,寝不安席。”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李鱼再无法退避,终是伸手去接过天凤锦衣。

没想一只手却触到了唐柔雨温热指尖,他避之如蛇蝎,慌忙收回了手,将天凤锦衣放入囊中。

唐柔雨嫣然一笑:“你将钱财都一并给了那掌柜,我这里微薄银钱,亦是略表歉意。”说话时,手上已捧着一大捧饰物,翡翠玛瑙,珊瑚夜珠,件件价值连城。

李鱼此刻囊中羞涩,既已受了天凤锦衣这等稀世奇珍,翡翠明珠这等世间俗物,更无理由推拒。

只是这一回,他却不敢亲自伸手去接,将“神思诀”大材小用,慎而重之使一招“云间见回龙”,将诸般饰物吸到双掌之中。

“噗嗤。”唐柔雨忍俊不禁,调笑道:“大英雄忽作畏缩之态,不拘一格,当真我见犹怜。”

唐柔雨故意将“我见犹怜”意思歪曲,偏又切合情景,不免令李鱼脸上微微发热。

他只好假作从容,淡淡道一句:“什么英雄什么畏缩,都是你自说自话。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唐柔雨收住了笑:“真相已明,歉意已致,衷情也已被当成戏言吹过你耳边。

我依依不舍,却没有借口强留你在身边。只不知今日一别,何时再见?”

她莲步缓缓,往李鱼方向走了三步,却忽然将目光投瞥于赵月儿身上,轻轻道:“她似乎不是寻常女子,恐怕另有图谋。我知道,你心中信她多于信我,我也不便多言。总之你……一切小心。”

李鱼默然无语,暗忖道:“唐柔雨心细如发,轻易瞧出了月儿姐的伪装。但她若知道月儿姐亦是出身仙音宗,怕也要小吃一惊。”

唐柔雨自嘲而笑,先将琵琶使者尸体收好,然后纤手一挥,将结界解开。

没了无形屏障,赵月儿的声音倏然在李鱼耳边响起:“鱼弟弟,这是怎么了?”

唐柔雨对着赵月儿嫣然一笑,随即转过身去,背对着李鱼,如白练飞空,转瞬已在缥缈云中。

李鱼不知为何,竟有一缕怅惘之意,茫然望着天空,却再瞧不见那一袭白衣,更望不见那一管白玉箫了。

赵月儿一拉李鱼衣袖,脚上重重跺地:“鱼弟弟,你说话啊!”

李鱼回过神来:“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边走边说。”

赵月儿只好点头,与李鱼疾往邻近新龙镇而去。

出了新凤镇十里,李鱼方才开口说话。他不想赵月儿牵涉太深,便隐去了细节,只说了个结论:“简而言之,唐柔雨已查明事实,原来是琵琶使者害了箜篌使者,我的冤屈也得以洗刷。”

赵月儿喜滋滋道:“太好了!那鱼弟弟就不用被追杀了。”

“没那么简单,仙音宗不会收回天音令,而圣儒门与正派诸人更不会放我逍遥。所以我们才要赶紧买到骏马。”

赵月儿气鼓鼓道:“太过分了!太可恶了!”

隔了半晌,她又无奈叹气道:“话说回来,仙音宗本来就不讲道理的,我早就深有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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