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语把那一大碗豆浆分成了两小碗,然后端到餐厅,把其中一碗放到霍予沉面前,得瑟道:“还是我有良心吧。”
“勉强感受到一点。”
陆一语嘿嘿笑了一下,“霍董,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你有?”
“有,就是那个地方比较远,我一个人不太敢去,怕被人打劫。”
“哪里?”
“五合塔。”
霍予沉点点头,那个地方确实又远又偏。
常年有不良少年或干些见不得人的勾搭的人聚集在哪里。
不只一个人去很危险,就算几个女人一起去照样很危险。
“你想去看五合塔?”
“想去很久了,以前看过不少资料,在网上也搜过那边的相关信息,听说那边治安特别乱,一直没敢过去。”
“我今天没什么安排,可以去。”霍予沉把那盘油条扫荡干净后,问道:“今天陆微言回家,你不打算去看看吗?”
“你昨天也说了,这次的事件是她人生中的分水岭,她的三观估计现在都是稀碎的。我又是最招她烦的人,这个时候出现在她面前起到的效果无疑是在她犹豫不决时给她来个临门一脚,让她全心全意投入恨我、报复我的大业的怀抱里。”
“要是你不出现她也恨你、报复你呢?”
陆一语的表情停滞了一下,苦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随后她难受地搓了搓脸,“我和陆微言的姐妹情份怎么就这么淡薄呢?一个把亲姐当成最大的敌人,恨不到分分钟能灭了她;一个需要像防贼一样的防着自己的亲妹妹。这人生怎么就这么扭曲呢?好好过自己的小生活不行吗?非得生出一些超过自己能力范围又不愿意努力实现的愿望和想法,得不到就想尽办法从亲人身上索取,亲人表现不合她的意,她就转而生恨?”
“你的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因为我没有这种困扰。”
“霍董,我嫉妒你。”
霍予沉笑笑,“其实张爱玲有写过父母子女的言论,我觉得还挺对的,而陆微言变成这样你的父母要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
“嗯?”陆一语从不低看霍予沉的知识储备量,他家的藏书比市立图书馆还要丰厚。
小时候跟她爸拜访过霍家,偶然间进过一次。
所以,霍予沉外表再吊儿郎当,也真没人敢忽视他的内涵和阅历。
“张爱玲说文明人是相当值钱的动物,喂养、教养处处需要巨大的耗费。我们的精力有限,在世的时间也有限,可做、该做的事又有那么多,凭什么我们要大量制造一批迟早要晃被淘汰废物。无怪生孩子的可以生了又生,他们把小孩子看做有趣的小傻子,可笑又可爱的累赘。他们不觉得孩子的眼睛的可怕——那么认真的眼睛,像末日审判的时候,天使的眼睛。当然哪,环境越艰难,越显出父母之爱的伟大。父母子女之间,处处需要牺牲,因而养成了克己的美德,可是这种美德是我们的兽祖先遗传下来的,我们的家畜也同样具有的——我们似乎不能引以自傲。本能的仁爱只是兽性的善。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并不在此。人这所以为人,全在乎高一等的知觉,高一等的理解力。此种论调或者被认为过于理智化,过于冷。总之,缺乏人性。其实你是比较人性的,因为是对于兽性的善的标准的不满。”M..
陆一语听着霍予沉语调平稳而缓慢地说了这么长一段话,那些话每一个字都非常警醒和有力量。
霍予沉看着陆一语,“知道最后一段的意思吗?”
“有点能理解。”
“陆微言是跟你爸妈在一起生活最长时间的人,可以说是被他们两人共同教育出来的。而你在成长中最重要的时候被推出来了,你受到的影响反而没那么深。你的父母看似非常宠溺陆微言,时时刻刻都在以这一点来表现他们是对称职的父母,但他们也一直在提醒陆微言要回报他们。在他们的认知里,我疼你、宠你、爱你都是我给你的施舍和恩赐,你收到的应该像个乖巧的女儿那样活着、学习、听话、等我老了给我养老。如果做不到以上的任何一点,他们就会认为你不孝,他们给你的爱会有所折扣。”
陆一语点点头,“我确实听过我妈说过很多次这样的话,说什么我们陆家只有女儿,以后有一个人要留在家里招婿和养老,陆微言的表现很积极。”
“都是不对当父母惹的祸。不,应该说都是不会当一个有思想、有独立人格的成年人惹的祸。你爸妈和陆微言之间的关系,说得冷血、薄情一点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你爸妈把生养陆微言的恩来换陆微言以后为他们养老送终的义,而陆微言她觉得父母生她养她天经地义,她没有任何义务为他们做什么,但可以抓住他们的七寸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陆一语听得背后一凉,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霍予沉握住她的肩,“这种父母与子女相处的通病,在任何一对父母子女身上都会出现。只不过很多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爱可以让这些问题变得不明显,实际上也是存在的。在当父母的过程中学会成长是最重要的,孩子不是玩具或是父母的附属品,他们是个完全独立的生命,有他自己的轨迹。子女也该明白父母的爱并非取之不尽,爱是相互的。父母和孩子相处的问题是世界性难题,跟婆婆和媳妇的相处齐名,别太悲观。”
陆一语点点头,“霍董,你对这一点的感触怎么这么深?你好像没孩子啊。”
“那是因为我奶奶和我妈在我八岁的时候就让我看刚才张爱玲的那段话,我奶奶别看外表是个和煦慈祥的老太太,狠起来全家人都自愧不如。她的名言之一是‘你现在还是个小人儿,我勉强理解你,多给你几个关爱的眼神。你闯祸,我厚着老脸儿上别人家门儿赔不是。但这趣÷阁账我会记下来,在你十六岁的时候跟你算总账。那个时候我就算打掉你半条命也不算虐待未成年人了。’”霍予沉耸了耸肩,“他们从小就说得这么直接,该爱就爱,该收拾就收拾,一点了不含糊。时间长了,反而大家都习惯这种表达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