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先,怎么样?”董卓脸色阴沉的问道。

“义父,孩儿已经去司徒府看过了,司徒府确有一把七星宝刀。这次的事情应该与司徒府没有关系。”吕布低头回禀道。

“嗯。”董卓用手支着头,沉默起来。

“岳父大人,既然吕将军已经查实此刀和司徒府无关。我看,曹操献刀时所说的七星宝刀只怕有诈!”李儒摸了摸胡子说道。

“哦?”董卓来了兴致,不解看向李儒问道,“曹操和王允不是一伙的么?”

“他们自然是一伙的,都想着害死岳父。”

李儒笑了笑,又摇头接道。

“但岳父,您想想看,曹操是何等奸猾的小人,假意迎奉,安效犬马,连您都能瞒过去。这样的人只怕心中想的只有他自己吧?”

“依我看,这曹操是做了两手准备,一来,他若是行刺得手,他就是大汉功臣,将来必定是位列三公、尽极人臣。”

“这二来嘛,若是行刺失败,他就假意献刀脱身。这七星宝刀乃是司徒王家的传家之宝,只要有心就能查到这个消息。可惜这刀谁也没见过,要以假乱真,真是太简单了。”

“曹操献刀时,不说别的宝刀,偏偏说这是七星刀,这本身就很可疑。等他逃跑后,岳父您肯定明白当时曹操其实是想行刺您,这一查就轻而易举地查出了王允。”

“盛怒之下,岳父您杀了王允,就彻底和保皇派撕破了脸皮。等曹操小贼逃了出去,大可宣扬岳父大人欺瞒天子、残害忠良,号召诸侯讨伐岳父。到时,他曹操依然是大汉功臣,而我西凉军内忧外患,处境就有些不妙了。”

董卓听出一身冷汗,拍案大怒道:“幸亏奉先查探清楚,文正识破奸计。曹操狗贼,竟敢如此戏耍于我,某家一定要拿他的狗头下酒!传令下去,发天子诏书,让各县通缉曹操,斩得曹操首级者,赏黄金万两!”

······

夜深之时,司徒府书房还亮着。

“老爷,我是季书,有事想向老爷请教。”

“哦?进来吧。”

言毕,季书推门而入。

王允稍稍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喝了口茶,语气平和的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要问我?”

“小子曾经读过几卷书,现在有些事情越来越想不通了,只好来请教老爷,望老爷教我”季书稍稍作恭,说道。

王允缕了缕胡须,仔细打量季书。这个少年是轻语从难民营里捡过来的,往日这样的事轻语也没少干,府中不少杂役就是这样的出身。

国事糜烂,这样救,哪里救得完?但王允对自己女儿的心思,甚感欣慰,也就由着她去了。

“记得语儿那丫头说你读过点书,难得难得。我平日里忙公事,也未关注过,你有什么疑问说来听听,看看老夫能不能给你解惑。”

季书喉咙动了动,暗自猛吸一口气,站直身子,沉声问道:“老爷,请问何为‘士’?”

“咦”

季书的问题让王允有些意外,这样的问题大而空乏,很难作答。因为它有太多的答案。

王允一时间弄不清楚季书想问些什么,他先是沉默一会,而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读过书,知道礼节,懂得什么是可耻,遵守法律,尊敬先贤,知错而改,从善如流,忠君爱国,所谓的“士”大概就是这样吧。”

季书静静地注视着王允,说道:

“小子记得《战国策》上有这么一段话,

秦王怫然怒,谓唐雎曰:‘公亦尝闻天子之怒乎?’

唐雎对曰:‘臣未尝闻也。’

秦王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唐雎曰:‘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

秦王曰:‘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

唐雎曰:‘此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与臣而将四矣。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挺剑而起。

秦王色挠,长跪而谢之曰:‘先生坐!何至于此!寡人谕矣:夫韩、魏灭亡,而安陵以五十里之地存者,徒以有先生也。’

小子每每读到此处,心驰神往。

我认为这样的人才称得上国士。读没读过书都已经无所谓了。

我今日听到大小姐所言,大失所望,所以深夜来见您,想和您谈谈这个典故。”

“哦?”

季书虽然否定了王允所说的“士”,但是王允不但不怒,反而有些高兴,他目光一闪,笑道:“这么说,你觉得我有些行为不当,士所不为,因此深夜过来劝谏我咯?呵呵,你倒是说说看。”

季书微微低头,继续说道:“老爷,肯定知道汉武大帝刘彻的故事吧?”

“这是自然,汉武大帝乃千古一帝。老夫如果连这都不知道,也不配在这朝中为官了。”

“那老爷就应该知道,塞外匈奴异常强大,经常劫掠我大汉边疆。历代皇帝,都是通过和亲和岁币去安抚匈奴的。但唯独武帝没有。”

“武帝十六岁登基,根基不稳,没多久便面对了这样的抉择。他没有屈辱地妥协,他选择了战!”

“这会激怒匈奴!或许大汉会因此灭亡。朝野许多人反对,但是汉武帝却坚持要战。”

“这场战争打了多久?死了多少人?牺牲一人就拯救万人么?”

“不需要!”

“如果要流血,就去流血好了!”

“这是人的骨气,国家的脊梁。许多人说武帝穷兵黩武,但是他是我们大汉的骄傲!”

“大帝一直打到匈奴俯首称臣,也没有将一个女儿拿去求和。”

王允再也笑不出来,他的脸色黑的可怕,他不知不觉站了起来,逼视着季书。

“你都知道些什么?”

季书抬起头,直视王允,毫不退让。

“我知道老爷想要杀董卓!”

“老爷让小姐和吕将军多亲近。我就在想是为了兵权么?”

“难道把小姐嫁给吕布,就有兵权和董卓抗衡了?不会,董卓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老爷了什么还要让小姐和吕布亲近呢?然后我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老爷要的只是吕布这个人,要吕布像杀死丁原那样,杀死董卓。”

“吕布被董卓被认为义子,又深得董卓器重,成了董卓军中第一人。他凭什么帮你杀董卓呢?”

“今天,你看出来了,吕布被小姐迷住了。没错,小姐的容貌倾国倾城,英雄爱美人,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所以你心生一计,只要吕布和小姐相恋,你再找个机会让董卓认识小姐,以董卓那个色中厉鬼的德行,能放过小姐么?”

“到时,吕布暗恨董卓,你只要稍稍挑拨,有这么可怕的刺客,董卓几条命都不够!”

“对不对?”

王允没有回答,他瞪大眼睛看着季书,仿佛心中最隐秘的秘密被戳破,瑟瑟发抖,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

历史上,董卓就是因为王允的小妾“貂蝉”身首异处。既然没有貂蝉这个人,那猜也猜到是谁去执行了这个计划了。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季书愤怒地冲上去,提起王允的衣领,他不知道自己的面目现在有多么狰狞,他只知道他现在恨不得掐死这个混蛋。

“你怎么舍得?”

“啊?你怎么舍得?大小姐不是你的亲骨肉么?”

“够了!”

王允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开季书,怒吼道:“你以为我愿意吗?”

“我为什么到现在都睡不着觉?”

“你以为我愿意看着女儿跳进这个火坑吗?”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好不容易黄巾之乱平定了,又发生了十常侍之乱,结果让董卓这个狗贼掌控了京城。”

“废帝立新、夜宿龙床,闻所未闻!君辱臣死!我恨不得将董卓抽筋扒皮!”

“私下联络袁绍、丁原讨伐董卓。结果袁绍不见动静,丁原才打了一场胜仗,当夜就死了!”

“曹操向我借刀行刺董卓,我甘冒风险将家传宝刀都借给了他!结果呢?他把七星刀献给了董卓,逃出了京城!这就是他的行刺!”

王允似若疯狂,他将桌上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墙上,对着季书怒吼:“董卓倒行逆施,肆意妄为,千万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中,不杀他,如何能救大汉天下?”

看着眼前的王允,疯狂、绝望、孤注一掷,季书悲上心头,几乎想要哭出来。

这个世界不对,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你以为,董卓死了,大汉天下就有救了吗?”

王允愣住了,他木然地盯着季书:“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季书冷笑。

“没错,你这个计划真能杀的了董卓。可这又怎么样?”

季书没有再看王允,望向了窗外,轻轻说道:“司徒大人,董卓现在有15万兵马,吕布杀了董卓后能控制多少兵马?”

“董卓军的军士在京城犯了多少罪,有多少将军是罪不可赦的?不用我来告诉你了吧。”

“董卓死了他们会坐以待毙吗?他们会听吕布这个义子的将令?”

“最后吕布不是逃出京城,就是死在京城。”

“现在朝堂上还有几个大臣像您这样,可以为天子效死?”

“再看看外面的诸侯,有几个听宣听调?”

“天子没有兵,没有将,没有臣,你杀了这个董卓,马上又会有一个董卓来携天子而令诸侯,你信不信?”

“即使这样!你也要你的女儿来为你,为这个大汉朝殉葬吗?”

“天子,子,集大成者。就像孔子、孟子那样。”

“天子非苍天之子,乃是天道的集大成者。领袖万民。”

“古天子,以德行为评,禅让传位,教民以‘礼’,是让人互相尊重,教人以‘乐’,是让人追求美好的事物。”

“你知道到,现在百姓流离失所,一些贼寇甚至袭掠村庄,将百姓视为菜人,茹毛饮血,仿佛回到了荒古。这是礼崩乐坏,天子不德!”

“或许你要说那是先帝的过失,与陛下无关。或者是陛下年幼,或者是现在被董卓控制。”

“但,现在天子就是没有作为。”

“太平盛世,天子平庸没有问题,但是这个乱世,不行。”

“天子没有办法领袖万民,乱世就会继续,这是无数人的选择,直到百姓自己选出了新的君王!”

王允没有说话,他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季书再看向王允时,才发现,他现在真的像个老人了。

良久,王允颓然道:“你说的对,老夫也看走眼了,不想府中一杂役,竟有这样的见识。但老夫还有个问题要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上轻语了?”

季书愕然,认真道:“大小姐救我性命,视我如亲人,小子也未曾有非分之想。老爷,小子观史而知,未有千年不朽之王朝。这大汉400年江山,自有其辉煌,自有其骄傲,若如今要靠一女子出卖色相以苟存,我宁愿其灭亡!也请老爷给大汉留下最后一点体面吧。”

王允轻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明日你带轻语离开京城吧。轻语,我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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