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岭这座并不出名也不险峻的山丘,爆发着自大汉入关中以来,最为激烈的一场战斗。
黑夜下,喊杀声如潮,火光若隐若现,各种各样的鼓声在整片战场上响彻着。伤亡已经没法统计了,但山脚周围的山道阵地都被汉魏甲士的鲜血浸润,堆积着将士们的尸体。
高台上,曹叡神情自若,调整着呼吸,紧握着剑柄的右手心有些微微颤抖,汗液沾湿剑柄。
他自好军事,但如此惨烈,如此混乱的战场,是他生平第一次所经历。他已经不知他麾下的士卒在哪,又到哪了,还剩下多少。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此前面对他的进攻,不断后撤,不断失败的汉军忽然不见了。他们像是觉醒了一般,变成了令人生畏的精锐之师。也不知为何,他们不计伤亡地向魏军将士发起猛攻。
不过此时的曹叡心中仍是镇定,根据护军将军蒋济所言,如今局势虽乱,但只要营地未失,夜中散乱士卒必然还围绕着中军作战,不会逃散到哪里去。而且作为曹操时期遗留下来的精锐老卒,作为中原最强悍的部队,他们定不会如同新卒四散而逃。
而且曹叡中军还护卫着数千人的士卒,只要这些士卒还在,他就敢坚持下去。他这些年受够了失败,他不想再失败了,为了他的理想,他也必须要坚守在此地。他要为自己的威望,自己的皇位,以及曹魏的天下而战,
所以曹叡还相信,优势依然在己方。
当然,对于偶然间闯入中军营地周围的霍弋所部,难免使他急躁与恐慌。
曹叡直起身子,眺望南面山麓。
信岭作为秦岭山脉的延伸,有数条小道可抵达中军营寨,数以百计的汉军甲士在小道间行军,夜风卷过,火把隐晦不定,金鼓声响亮。
曹叡顾不上风度,咒骂道:“典满滚去哪了?这山道怎么守得,让汉军冲入此地。”
蒋济扯了扯曹叡的衣袖,说道:“山道众多,典满难以一一顾及,此部汉军士卒人数应是不多,速派营中其余将士击溃此部汉军。”
“好!”
“传令庞会,如今汉军人少,迅速冲散他们。”曹叡派遣侍从,催促靠近南麓的庞会所部发达进攻。
“诺!”
……
霍弋扶着山道边缘的树干,向着魏军中营望去,眼眸中满是兴奋。
从获得曹叡的位置后,霍弋立即挥军突入,向前推进一、二里山路。一路上多次遭遇数次魏军小队的袭击,也被他杀散。如今的他所在的位置,就在中军外围的较平整的土地上。
眼睛下移,霍弋目光发冷,目前的他还需要杀散面前的魏军,才能抵达曹叡面前。
“冲!”
霍弋所部汉军便与魏军甲士撞在一起。
面对正前方冲来的一名魏军甲士,霍弋大喝一声,挥刀就砍。那甲士挥刀反击,两人的重刀猛地撞击,火光飞溅。
霍弋只觉得一股巨大力量相冲而来,虎口震动,手臂发麻,汉刀脱手而出。他心知自己非纯粹武将出身,厮杀许久的他,体力终究不及巅峰之时。
不过幸运的是,他手上蒲元所打造的汉刀锐利无比,相撞之下,魏军甲士手上的刀刃断裂。
魏军甲士也不迟疑前踏前冲,手持断刃往霍弋胸前戳去。霍弋左臂滇盾上挡,卡住断刃。下一个瞬间,霍弋握紧碗口大的拳头,气沉丹田,沉肱发力,扑的一声,正打在鼻子上。打得他鲜血迸流,鼻子歪了半边,只让魏军甲士觉得各种滋味涌上鼻子。
霍弋得势不饶人,接过亲卫递过来的短斧头,朝着眼前的甲士,一斧劈下。“噔”的一声,锋利的斧头砍入甲士的兜鍪,卡在到颅骨间。那甲士捂头倒下,疼得满地打滚。
就在此时,黑夜中寒芒一闪,长矛朝着霍弋胸口刺去。霍弋一个机灵,举盾上挡上体。见状,魏军甲士长矛后撤,再前一击,刺透甲裙,扎在霍弋大腿上。
“哼!”霍弋忍住疼痛,右手下移,摸到腰间挂着的小弩,调整方向,“咻”的一声,持矛甲士,胸膛中箭,倒了下去。
魏军甲士拥涌来上来,欲趁着霍弋腿脚不便之时,将霍弋斩杀。
幸亏身后的亲卫杀退周围的敌人后,姗姗来迟,将霍弋往阵后拖去。
依在山坡上,霍弋扯下布条,将大腿上的伤口包扎起来,就在扎紧的一刻,疼得他牙齿打颤。
霍弋接过长矛,推开将士们的搀扶,站起来的那一瞬间,背后的伤口撕裂疼痛。他下意识仰头,减少疼痛,却看见天上的星辰。
他想起他的父亲所言,世间之人犹如浩瀚星河中的星辰,天下闻名之英才似明亮之星闪烁于天下,令人瞩目;碌碌无为之徒如晦暗之星则隐没于乱世。
霍弋不禁苦笑,对于自己效仿霍骠骑的行为,很是嘲讽。自武帝击匈奴以来,三、四百年间无数将帅都梦寐以求效仿卫、霍二将,立不世之功。但无一例外的都失败了,自己所为何其难也。
忽然,霍弋脑海中不断回忆着其父霍峻写在巾帛上关于葭萌之战以百击万,斩杀大将向存的感言。
不胜宁死之将者,方可横行天下也!
霍弋微动嘴角,低声自语:“无他,唯死战尔!”
“上!”
霍弋抖了一个枪花,忍着疼痛,进入冲杀入两军之间。
汉军将士见受伤退下的霍弋又继续奋战,士气不由大振,萌生着撤退之心又消失,咬着牙与主将奋战在一起。
霍弋治军高平其间,基本与士卒同吃同住,一同劳作,并无高贵之分,故麾下士卒多愿为他效死力。而且附近的士卒大部分是他伯父、父亲遗留下来的枝江霍氏族人宗亲,可以托付大事,共赴虎穴之人。
其伯父霍笃募家族武装五百人为军,其伯父死后由其父霍峻统帅,霍峻坚守葭萌关便是依靠这些宗亲。在霍峻病故后,又由霍弋继承。这五百人虽然有老迈退出军队者,但亦有后人填补之上,仍是五百之数。汉军拼死作战,
霍弋与族人甲士为先,汉军甲士为后,拼死冲杀,发起一潮高过一潮的攻势,迫得魏军甲士不断后退。阵后的庞会领着亲卫也加入战场,与霍弋所部鏖战在一起。
战况十分焦灼!
忽然,靠近东面的几名汉魏甲士惊呼了起来。
只见东面五丈原方向,一条火龙蜿蜒而来,数千点火光冲天,映天耀地,将昏暗的夜色照耀得通亮。马蹄声振聋发聩,尖锐的金鼓声直冲云霄。
“曹叡跑了,抓住曹叡!”数千人齐声大喊。
信岭之上的魏军皆可听闻,扑向北南西三面所有奋战的汉魏军士。
所有魏军将士军心大乱,一片嘈杂。黑夜中本就难以见人,基本靠声音传递,如今这一声大喊,让魏军将士不仅有些恐慌,
对于还在鏖战中的汉军甲士则士气大振,原本的逃跑之心也没了,都咬着牙奋力拼杀。
高台上的曹叡,看着东方来人。脑袋不由得嗡地一声,心中巨大的恐惧感充满全身,阵阵发凉,他的心脏猛地加速跳动。
那是谁?魏延?姜维?他们怎么能敢来?
他们被困五丈原上那么久,居然还有胆冲出来作战,而且气势还如此宏大。
他们不要五丈原了吗?
二万留守士卒在哪?辛毗又何在?莫非后路被断了?
曹叡的额头上,冷汗大滴大滴地流下来,胸背溢出大量的汗水。但他却感觉很冷,原本克制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他还在思索着,但三路围攻的汉军阵内已经响起大总攻的战鼓。
“咚!”
“咚!”
“咚!”
左路军,中路军,右路军所有将校发起奋力一击!
向煜胯下的战马已经战死了,他身上的青色蜀袍早已经布满血迹。身中数创的他,握着汉刃,举着火把,不知疲倦地向前奋进。身后的青甲卫骑卒步战而进,紧随他身后。
柳隐右臂鲜血淋漓,忍着疼痛,吹响含在口中的短笛,聚集冲散的士卒。一里内的汉军将士闻声,聚拢而来。
“冲!”
前锋所部喊杀声如惊雷轰鸣。
中军旗下,黄权拔出汉剑,抱着兜鍪,环视由文吏、老迈伙夫组成的军队,大声喊道:“今左将军前来,四面夹攻曹叡,其将败也。所有人,随某上阵高声大声,多举火把,以溃敌军。”
黄权没指望这些不能作战的士卒能够杀敌,虚张声势恐吓敌军便足以。
“诺!”众人应道。
说完,黄权转身向东,亲卫上去拦住他,劝阻说道:“将军为一军之帅,当以安危为上。”
黄权踹了亲卫一脚,气得骂了一句,道:“孬货,若能擒杀曹叡,我死有何可惜!”
“随某来!”
黄权戴上兜鍪,率先当先,喊道:“曹叡跑了,抓住曹叡。”
路上,伙夫在前背着锅,举着火把;文吏在后用,一边敲着锅底喊杀,一边举着火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