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当空,红光彤彤的灯笼在永乐门的深院中映出模糊的光影。

颜面扫地的许乔站在月色之下,双手高举着个铜盆,已经累到全身都开始发颤。

仍在盛怒中的惊虚先生目露愠色,骂道:“为师叫你去盯着那沈桐儿,是叫你打草惊蛇?!”

“不、不是……徒儿错了。”许乔害怕地低下头,只觉得盆里的矾水千斤重,再多半刻都支撑不住。

“哼!那金缕丝乃失传之物,就算是为师也不解其中精窍,你能保住条小命回来真是稀奇!”惊虚先生眉头紧皱:“鲁莽无脑,自不量力,看来日后任何重要的差事都不能交给你!”

许乔没有勇气辩解或顶撞,身子本就被沈桐儿踹得极痛,现在恨不得晕厥过去才好。

“师父,那姓沈的姑娘仍在黄知府家中做客,据内应所言,黄思道怀疑孙儿丢失是因异鬼作祟,得知她的本事后,便答应沈桐儿以神草赤离做为交换,求她帮忙找到孙子下落。”院外忽然进来位身型高挑的男子,站在阴暗处拱手禀报,声音清清凉凉的并未流露半丝喜怒。

许乔发现救星,忙抬声问候:“师哥!”

那年轻男子果然鞠了鞠躬:“许乔他年少无知,还望师父——”

“少替这祸害说情!”惊虚吹胡子瞪眼地发火:“此刻南陵原风云异动,由不得半点闪失,他除了会给我惹麻烦,还能有什么作为?!走,咱们去黄府瞧瞧,许乔你若敢在为师回来之前放下盆子,我永乐门就再也没有你容身之地!”

被唾骂的许乔缩缩脖子,完全不敢多言。

“师父,不请自往会不会惹怒黄知府?”年轻男子在旁劝慰:“黄誉齐丢的蹊跷,咱们还是稍安勿躁的好。”

“之前为师与他商量那么多次,求他交出赤离治好你的眼睛,他可曾松过口?如今来了个靠不住的黄毛丫头,倒是使着劲儿巴结,再稍安勿躁,你唯一的希望就没了!”惊虚先生神情不悦地骂道,在小弟子们的伺候下穿上外衫,便带着年轻男子疾步而去。

——

却说探查完黄府四处的沈桐儿面上已无轻松之色,拿着伞迟迟而归,命家仆重新把里里外外的灯全部重新点燃。

早已等到内心焦急的黄思道追问:“姑娘,不知结果如何?”

沈桐儿瞧了瞧周围数不清的家仆们。

黄思道连忙抬手挥退。

沈桐儿这才开口:“实不相瞒,异鬼化为原形后身体便被粘液包裹,那粘液沾到其它地方需要多日方才消散,我仔细检查过令孙的房间,的确发现了异鬼来过的证据。”

“那、那我孙子他……”黄思道立刻激动起来,凑近询问。

“您先别急,我尝试着追踪了它几日前的脚印,可惜事情没那么简单。”沈桐儿苦笑:“除了是黄府,这南陵未来得及点灯的街道中角角落落都有那些孽畜爬走的痕迹,看来最近夜锦河两岸有极多异鬼在活动,所以不仅寻找黄誉齐的下落得花一番功夫,恐怕思虑如何保证百姓们的安全,也是黄知府您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黄思道大惊,自有不信之处:“可、可那些灯楼并未照出异鬼之影,昨夜之前也不曾有百姓受害报官啊。”

“也许异鬼就生活在城中,也许它们通过地下暗道往来。”沈桐儿深叹了口气:“这恰恰是我最担心的,嗜血食人虽可怖,但我们总能以暴制暴除之,怕的是那些能化成人形、七窍玲珑的异鬼,他们往往会在背地里组织预谋,所要的东西也不是填饱肚子那么简单,人类的吃喝用度、富贵荣华对其皆有致命的吸引力,为此夺财害命有何稀奇?我虽见识有限,但离家后一路来往此地,也听闻过许多类似的事情。”

“你是说异鬼们有可能会组织起来,对南陵原进行突然的洗劫?”黄思道转身苦苦掂量:“……可惜本城困于深山之中,即便向附近的军队求助,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得到答复,仅靠当地的驻城兵甲和永乐门,又有多少胜算呢?更何况老夫对那恶邪之物,称得上一无所知……”

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在老知府愁眉不展之际,戴帽小厮又步伐飞快地出现:“老爷,永乐门惊虚先生和嘉荼公子求见。”

“这……”黄思道瞬间回过神,望向沈桐儿说:“姑娘,他们多半冲你而来,你还是避一避吧。”

“怕什么?”沈桐儿笑着抱起手来:“我昨夜游至此地之后,就频频听人议论永乐门长、永乐门短,今日可真要长长见识了。”

黄思道无法,只得命家仆把客人请来。

仍旧挂着笑的沈桐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始终显得信心满满。

——

南陵原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简直比这半年还要多。

自异鬼突然现身又被诛杀,惊虚先生不知已经听了多少关于沈桐儿的传闻。

想象中她如三头似六臂,见面才晓得不过就是个瘦弱矮小的丫头。

老头子顿时不屑地用鼻子出了冷气,径直对黄思道说:“惊虚携徒见过知府大人。”

“先生不必客气。”黄思道摆摆手道:“不知深夜造访……”

“当然是为了这位姑娘。”惊虚先生毫不客气,冷眼望着沈桐儿道:“与异鬼同时出现、轻而易举地得手,现在又成为知府大人的座上宾,无论怎么想都没有那么简单。”

沈桐儿眨眨眼,显得很无辜。

黄思道赶忙打圆场:“先生多虑了。”

惊虚质问:“知府大人是为了令孙之事才病急乱投医吗?想必请沈姑娘出手是价格不菲啊。”

“难道永乐门帮官民办事分文不取?”沈桐儿终于开了口,伶牙俐齿地说道:“那城外山坡上那偌大的宅院从何而来,我可是分外好奇了。”

“你!”惊虚先生看起来老谋深算,城府竟也比那许乔强不了多少,顿时疾言厉色:“你少管我永乐门从何而来,你从何而来道该好好交代,别以为不明不白地出现在南陵原露个风头,便可畅行无阻!”

沈桐儿淡笑:“我跟你说不着,现在是黄知府请我办事,如果没别的安排,桐儿便先行告退。”

“站住!”惊虚质问:“你现身至此,到底所为何物!”

“这么咄咄逼问,想必永乐门是已然清楚了的。”沈桐儿大方承认:“我为了赤离草!帮黄知府找到孙子,就能得到赤离草,怎么,有问题吗?”

黄知府大窘:“沈姑娘,你……”

惊虚更是生气:“知府大人,惊虚曾向你求过五次赤离,你都是以祖传之宝回绝,原来并不是神草赤离无价,只不过瞧不起永乐门罢了。”

“先生所言非也,赤离当然珍贵,只是现在誉齐下落不明,我要那草药又有何用……”黄知府脸上的皱纹愁得更深。

眼看着院内气氛剑拔弩张,始终站在暗处的惊虚之徒嘉荼淡淡开了口:“师父,黄知府也是走投无路,而且沈姑娘自有本事,您便不要不依不饶了吧?”

这一天里沈桐儿所见永乐门人可笑至极,自然以为他们都是乌合之众。

但此刻忽然注意到院内角落的这个男人,却心里微惊:他身姿优雅,抱剑而立,白净而棱角分明的脸衬着永乐门的青色锦衣,着实如翩翩佳公子,可惜一个黑色的真丝眼罩突兀地横在脸上,完全遮住了眸子,更令人对其五官遐想翩翩。

惊虚先生显然非常愿意听信嘉荼,皱眉朝黄知府道:“既然如此,在下多说也是无用,但赤离草天下难寻,不如知府大人就把它赠与寻回誉齐之人如何?倘若是我永乐门帮您找回孙儿,您自也不必答谢这来路不明的丫头了。”

沈桐儿始终如看戏般在旁瞧着热闹,闻言竟毫无预兆地抬手,放出条飞驰的金线直逼嘉荼面门!

说时迟、那时快,惊虚慌忙转身阻拦,却仍慢了半步!

幸而嘉荼反应奇快地抬剑转身,用力将金线困于剑梢,而后淡淡地问:“沈姑娘武功不凡,何必欺负我一个瞎子呢?”

沈桐儿瞬间收回金缕丝,咧嘴答应:“好吧,这里竟然也有一位需要赤离的大哥,那我们就各凭本事,不过希望永乐门把能耐放到正事上去,少来我身边偷鸡摸狗!”

她扔下这话,便忽地撑起伞来,像是风中的芦苇般,在夜风中踩着园内盏盏灯笼飘走了。

黄思道看得目瞪口呆:“这轻功,老夫实在叹为观止。”

“不只是轻功,她的伞也自有机妙。”惊虚沉着脸道。

嘉荼扶着剑轻声叹息:“看来是遇到高手了,师父,我们暂且告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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