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这不争气的,这不,两年前才拖家带口回来的,现在在村里包果园。”

我这才知道,敢情大黑脸就是铁成的亲儿子铁建军,怪不得能顶住杨树几下,家学渊源,铁成的一身拳脚功夫可不比我师父差多少,可惜,看样子铁建军只学到了皮毛。

“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早知道是铁大哥,我……”

铁成大手一摆,断然说:“揍的好,揍的对!”

我讪笑,杨树也干笑着挠头。

“你们还别笑,老铁家哪有这种不问是非,一味护短的混账子孙?能借杨家的手让他长长记性挺好,不然照他这无法无天的继续下去,以后迟早得栽在外人手里。”

“护短?这高兵是铁大哥的子侄?”

“算是吧……”

在铁成的述说下,我知道了高兵的来历。

高兵的爹妈是正阳村里人,但死的早,十年前一次大收山,夫妇俩为了给孩子选个好点的小学,凑齐不菲的择校费,不顾危险进了进了深山,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

七岁的高兵成了孤儿,辍了学,在村里散养着,吃百家饭长大,因为缺了管教,养成了一身盲流子习气,小时候偷鸡摸狗之类的事没少干。

但有一点好,这孩子记恩,但凡帮过他养过他的,他都格外孝敬。

村里有个叫赵春泉的退伍兵跟他父亲是把兄弟,他父母死后,赵春泉就没少关照他,可惜近些年旧伤复发,最早瘫痪在床,现在虽然好点,但还是出不了门,媳妇也受不了这份罪,跟收山货的老客跑了,全靠他女儿和这高兵两个孩子养着。

因为赵春泉的女儿在外上学,实际上是高兵担起了这个家的顶梁柱,东挪西借的凑钱做点小买卖,也是为了给赵春泉治病,自己从来不乱花一分,不然村里人也不可能这么袒护他。

说到这里,铁成叹了口气:“这人呐,真就是命苦,不信不行。”

“你说这赵春泉,吃糠咽菜的,靠上级给的补贴也非要供闺女读完大学,这眼瞅着闺女毕业了,也长大了,苦日子眼看就要熬到头了,可没成想,出去找个工作,还让人给骗进了狼窝,生生给祸祸死了,只送了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回来!”

我越听越是惊讶,忍不住抬手打断了他:“先等等,这个赵春泉的闺女叫啥?”

铁成皱眉想了想:“叫啥?这个我还真不记着了。”

门口的高兵,略带哽咽的插了一句:“我姐叫赵妍。”

我闻言忍不住和杨树对视了一眼,都感觉错愕不已。

怎么就这么巧,我们此来本就想找赵妍的父亲,刚才我看到铁成的时候心里还合计着跟他打听一下,看他知不知道赵妍是哪个村的,没成想,居然就这么碰上了!

铁成见我神色不对,也愕然问:“怎么,你们认识赵妍?”

我和杨树齐齐摇头,异口同声的答:“不认识!”

开什么玩笑,要是让他们知道,赵妍最终算是死在我手里,高兵不得抄刀子跟我拼命?

我干笑解释:“我们只是觉着赵春泉太惨了,高兵这小子够仁义。得嘞,这事也怪我们鲁莽了,您老就赶紧让他俩进来坐吧,这身上还带着伤呢。”

铁成这才吹了吹胡子冲他们冷哼:“听着没,小林子大度,不跟你俩计较了,还不道谢!”

两人进屋道谢,走路都晃晃悠悠呲牙咧嘴的。

看他们如释重负的坐下,我才问铁成;“您老说赵春泉是个退伍兵?”

“可不,跟你一样,不过比你早些年,负伤退役的。”

“他这种情况上级应该会给予特殊照顾吧,现在的伤残军人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咳,别提了,要不说他命不好呢。”

赵春泉的确是负伤退役,但他当时的伤情并不严重,只是落下了病根。不料后期得了脉管炎,他又是个倔脾气,为了省钱,不肯住院,结果病情恶化后双腿截肢,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的情况铁成早就上报给了国家,上级也特批了补贴,年节都会厚礼探望。

按理说,有了补贴,赵春泉的日子过的应该可以,但一来他执意要供女儿读大学,欠了不少外债,其次就是他这个病简直就是无底洞,以至于生活每况愈下。

得知这样的情况,我忍不住站起了身:“铁大叔,我想去赵家看看。”

“这……眼瞅就晌午了,要去也行,吃完饭再去。”

“不,看完再吃也不迟!”

铁成见我执意要去,也不拦阻,索性带上高兵一起,我们四人开车往村尾的赵家而去。

正阳村的房屋近几年由上级统一翻修过,不但修葺一新,而且改造成了集中供暖、供水,条件不比城市里的楼房差。赵家的房子也是一样,红砖钢瓦的新房两间,还带着个种了刺玫果树的小前院,很是整洁。

我们进了院,高兵明明有钥匙,却不开锁,只是敲门。

见我看他的眼神异样,他苦笑解释:“我爸不让,非得他自己开门,不然生气!”

高兵认赵春泉做了干爹,一直都管他叫爸。

片刻之后,一个五十岁上下,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开了门:“回来啦,冻坏了吧?”

随即他看到了高兵身后的我们,脸上露出笑容:“他铁叔,你怎么来了,这两位是?”

他看向我的同时,我也在打量他,这个男人消瘦不堪,两腮塌陷颧骨高耸,眉眼依稀和赵妍略有相似,鬓角已然有些花白,但眼神依然明亮,看人时带着军人特有的警惕,但有气无力的声音透出了他的虚弱。

他穿着一件洗得已经有些发白的六五式军装,四个兜的,六五式军装没有军衔标识,战士的两个兜,四个兜的说明是干部。这种军装很结实,不易磨损,但他身上这件,领口袖口却都已经磨成了毛边,这绝非只为了节俭,显然也是他不愿意把它脱下去。

真正让我动容的,是他的裤子,那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劳动布裤子,不同的是,两条裤管齐膝剪断,断口用鞋带系紧,即便如此,还有一截是空荡荡的,搭在轮椅上,微微晃着。

我主动上前,伸出双手与他相握:“您好,我是杨林,这是我弟弟杨树,是高兵的朋友。”

赵春泉用力握了握我的手,神情一僵,随即别有深意的笑了:“快进屋坐,外边冷。”

眼看他自己划着轮椅转身,我连忙上前推着他进了屋。

进屋是灶房,收拾的还算利索,但灶上的铁锅里,那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米粥,还是看得我心里很不舒服。

推着他进里间,我一眼瞥见墙上挂着赵妍的遗像。

她那俏丽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好像在为我的言而有信感到庆幸,只是这黑白相片勾勒出的笑容早没了应有的神采,反而怎么看怎么透着一丝凄伤和悲苦。

我略感惭愧的挪开了视线,见炕前摆着张老旧的八仙桌,一小碗所剩无几的咸萝卜,两副空碗筷,却听赵春泉道:“还没来得及收拾,让你们见笑了。”

高兵闻声赶忙收拾了碗筷去灶房洗刷了,他一走,赵春泉脸上仅有的一点笑意就不见了:“他铁叔,是不是小兵又惹什么豁子了,你快跟我说实话。”

铁成不善撒谎,只好干笑:“哪有的事。”

赵春泉不理他,转向我:“小老弟,你们是公安吧?小兵犯了什么罪?”

我忍不住笑了:“赵叔,您放心,我真的只是小兵的朋友,我手上的枪茧是当兵时留下的,小兵刚才骑车不小心摔了,我们才把他送回来,您放心,真没别的事。”

我知道,自己手上的枪茧和高兵走路一瘸一拐的模样让这个老兵起了疑心,别看他缠绵病榻多年,这警惕性却是融进了骨子里,并未被病魔消磨殆尽。

赵春泉如释重负,眼中神光也散了:“这孩子,整天毛毛愣愣的,让你们费心了。”

我笑道:“要说没别的事也不对,除了送他,铁村长也是代表村委会,专程来看看您。看您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这眼看也要过年了,家里的年货办了没?”

赵春泉想都不想就干脆的摆手拒绝:“我一切都好,家里什么也不缺,不用组织操心,更不能再给村里添麻烦了。”

他这么冷硬的态度,让我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铁成却看不下去了,气急:“你就嘴硬,每次你都这样!”

我看了看铁成,铁成气不打一处来:“他这个人,死要面子活受罪,上面每次派人来看望他,他都这好那好什么都好的,生怕欠了别人的情,就怕给组织添负担!”

说着,他手指屋子划了一圈:“可也不看看,这个家还有啥?”

铁成也是个不善言辞的主儿,但说到义愤处,老眼微红。

虽然他们什么也没说清楚,但从这简洁到极点的屋子看来,的确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除了一台老式大脑袋电视之外,没看到任何家电。

赵春泉神情苦涩,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的申辩:“还完账就好了,眼看就还完了,他铁叔,你别没事找事,当着两个孩子的面,你说这些干啥!”

“干啥?我就想让他们看看,我老铁成是不是那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

说着话,他突然闪身按住了轮椅上的赵春泉,不顾他挣扎,三两下把他的裤管扯开,卷了起来,露出了他仅剩的小半截腿,只见截口处已然溃烂,烂肉里露出了白森森的腿骨!

即便是我这种见惯了残肢断臂的人,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样的伤势,他是怎么忍得住疼,坐在轮椅上,还能跟我们谈笑如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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