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事司收到了许多世家各种暗中勾连的消息,就是顾毗和代簦带着一干从属加班加点,也整理不出个头绪。

全家又没有孝在身,自然也不能免俗。全塘如今以大司农郑参为代言人,集结了一批不分出身地的实干派。他们白天在朝中兢兢业业的干活儿、开大会,晚上聚到一起为大吴许多现状集思广益、开小会。

全德这边日日去李府教师妹,他媳妇石氏为了帮他拓展人脉,便日日去参宴。

女人的宴会,席间的话题战事只配当个引子,没两句就会变成张家长、李家短的八卦互换,再有就是萦芯的画了。

石氏是见过君舅挂在书房里的那幅“邀天图”的,觉得师妹的画技实至名归,每每因此成为宴会话题中心的时候,都毫不谦虚的给她的才女之名再添几趣÷阁。

甚至头一次见那日,萦芯那句:“礼本身并无好坏,有好坏的是执行和被管辖的人”也被她有意无意的传扬了出去。

由此,萦芯一直没有按“礼制”给顾荣父子守制产生的污名,也被洗刷了不少。

广固的贵女中,刷才女名声的也不少,从萦芯被南晋和东吴拿来当筏子的时候开始,到如今她越“名副其实”,就越给明后年才开始议亲的女郎们平添了几分压力。

这样的压力,对马上要步入适婚年龄的华婵来说,因其父华耘从全塘和郑参处得知了萦芯的实干后,屡屡对她要求更高而越发沉重。以至于华婵对嫁给“颓系美男”顾毗的愿景,都因为怕一直被萦芯压在头上而消散了不少。

全塘乐见萦芯得了好名声,还频频带着小徒弟送他的“拜师礼”去宴上显摆,只一直放话小弟子正在潜心学史,拦着外人求画。萦芯倒是无所谓,她更关心的是徐州的战事,毕竟她的大本营就在徐州琅琊郡。

张氏不愧是与顾氏齐名的武勋,张燊、张徽不玩儿隔壁“佯败”的那一套,把个徐州边境守得好似铁桶一般,几乎是超额完成了两个陛下安排给他们的战略目标:

造成让南晋心疼的战损。

桓楚、南晋派大量奸细来东吴作乱,东吴其实也早早就派了奸细去吴地勾连。许多在孙氏掌权时能吃肉的吴地世家,在司马氏掌权后汤都喝不上,无限后悔当初的反叛,几乎是与大吴说客一拍即合。

现在只等并、兖州牢牢牵制住桓楚,二张就能试探着去偷南晋的老家了!

可是并州战场依旧不温不火,兖州甚至有了失利的苗头!

朱舆心里压力大,与曹淞等一干智囊密谋两天也没想出好办法。

倒是整军两天的豫州军,又举着桓、刘大旗,往圉县进发了。

“他们这是要稳扎稳打啊……”曹淞喃喃。

因为大量石弹被甄宏刻意用于筑防,一两天的整军时间里,桓景只找到些重量不等、形状不一的大石头补充,是以霹雳车攻击圉县城墙造成的破坏就因为过于随机而显得效率过于低下了。

即便如此,豫州军也没动用人命去攻城,依旧故技重施,拿不长眼的石弹去恐吓城中滞留的世家。

可实质上,效果不如在扶沟县那样明显。圉县守将第一天就把甄宏是如何在扶沟县连抄七家的事迹宣扬出去了,并扬言自己会比他还辣手!

让首鼠两端的世家们只能战战兢兢的望着不分日夜、从天而降的巨石,念叨着漫天神佛保佑,千万不要砸到自家……

三处战场都胶灼着,十月过半,寒风一过,守在乐平郡昔阳县的孙放突然病倒了。

孙放精神是饱满的,身体却因为年老和去年的重伤一直未曾将养,难以支撑他的精神强度。原本是偶尔咳嗽,后来开始频繁发热。

有萦芯那句似是而非的嘱咐在,孙放连军医都带了两个,那几车的辎重里更是有足够的药材。是以孙放等察事司首脑但凡能不用昔阳县里的物资就不用,且只有年老的孙放一个人病了,起初大家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直到孙放开始出水痘。

孙放六十多了,在没人生痘的一群人中间出痘简直急疯一干臣属!

他们就是怕被那些奸细抓到空子,到昔阳县后几乎是彻底的将阖县厘过一遍!

怎么可能让东翁在千把军士中间受了暗害!

包括他们一行人到后,就把县衙彻底让出来的倒霉催的昔阳县县长及其家眷在内,但凡能跟县衙勾上一点儿边儿的人,都被他们抓起来严刑拷问。

可除了受刑不过的胡乱攀咬,他们没有得到任何一条有用的线索!

只一白天的功夫,孙放就已经烧到胡言乱语,而军中没出过痘的兵士,也开始出现了发烧的迹象……

齐亭少时是出过痘的,领着所有出过痘的兵士,把整个县城封了,一面排查奸细,一面防止痘疫扩散到县外,晚上还得去孙放榻前看看他是否有所好转。

还没到孙放院门口,就被另外两个智囊叫住,“子楼可有收获?”

齐亭摇摇头。

总是话最少的那个沉声道:“据说痘疫会在人身上潜伏数日才发,也许东翁并不是在县里沾上的。”

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齐亭瞳孔一缩,“使团?”

几日之内,除了县长等人,孙放只见过这一波外人了!

另外一人点点头,“不可不防!某已修书一封,派出过痘的急递速速送给宗正吧!”

齐亭抖着手接过信笺,数度想再次开口却不能。

他怕使团里有奸细传痘是一方面,更怕使团走过的这一路各个县城……

另外两人已经为此担惊受怕一天了,只得略微安慰道:“许是我等多想,东翁只是偶然得之。痘疫一放,神人难控。桓楚、南晋应该也不会如此下作!”

机械的点点头,齐亭转身出去安排人送信。

他刚走出中门,院里就传出军医带着哭腔喊道:“侯爷……侯爷……”

两个都没出过痘的幕僚一惊,话少的一推另外一个:“我去!”小跑着奔了进去。

共事多年的同僚立刻心领神会,他这是怕两人都被传上,最后这千把人只年轻的齐亭一人,无法统领,这才一跺脚,站在院门外等消息。

没有好消息。

孙放烧到抽搐,针灸、放血、灌药都不管用,天没亮就去了。

除了几句“阿耶……阿兄……”的胡话,一句遗言都没留下!

两个幕僚门里门外哭得不能自已,只在孙放手下呆了不到一年的齐亭愣愣站在榻前,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这人去了,疫病还传染么?

要给世子等孙放的儿女报信来奔丧,还是带着孙放的尸身回广固?

还是在院里的幕僚做主,先把孙放小敛了,同时赶紧给都城去信,让陛下小心国内痘疫泛滥吧……

去追使团的急递一路问着使团的行程,一直奋力前追,而使团如今已经到了西河郡离石县。

离石县县长文管准备了许多酒菜给使团接风,宴罢单独请同出太子府的老同事石弥月下续摊。

“不想今日竟能在这荒僻之地与僧庆行宴,真是人生无常,富贵难料。”文管脸上笑的灿烂,嘴里却阴阳怪气。

石弥还是那副世家郎君温润如玉的样子,摇着折扇道:“弥观此地,源清流洁,本盛末荣。可见已被司符治理得当,何来荒僻一说。”

说是水好秋种也繁茂,其实还是暗夸文管为人清廉。至于石弥腹诽他斗不过全塘还硬上之类的话,不提也罢。

文管当然知道石弥是个口不对心的,但是他今日遇到故人还算高兴,只捡话的表意听了,乐淘淘的道:“初来也是心有不甘,如今见此地气相更新,倒是觉得来着了。”

闲聊几句,文管又问了问陛下如何,石弥简单说了几句,言外之意带了点陛下处处被太上皇辖制的意思。

文管果然还是一点就炸,不过也算有了长进,只是面显不满,口中对孙瑾的怨妄都顺着一口酒咽下去了。

“僧庆前路,道阻且长。这是之前管从行商处得到的舆图,上面许多小路可以参考。”文管从石弥话里话外的意思里明白,自己两年内怕是难以回广固,从怀中拿出一份舆图拍在案上,起身告辞。

石弥收到怀里,谢了两句。

文管脚步不停,只一手在耳侧摆了摆,走了。

他给的舆图上,果然很多行商走私的小路,石弥看后觉得可以利用,问过宗正和另一个副使许仲都还没睡,便连夜就着舆图与二人商议一翻。

天亮时,急递终于赶在使团出发前将信送到,唬了宗正头皮一麻,赶紧原地驻扎,挨个人查看全身是否有痘。

结果使团中根本没人生病,至多是行路疲累,有些晕车而已。

并州如今人烟稀少,只大城重镇附近人烟聚集,急递一路行来也问了沿途急递,都没发生痘疫,领了宗正的回信,换了马匹就往回奔。

虚惊一场的使团一行,中午才出发,傍晚到了大吴最西的城镇:黄河西岸的吴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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