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都听出她说的是官,其实是对陛下搁置并州三年的怨望。

费习怕她会因为言行不谨,触怒太子殿下然后就要像流星一样一闪即灭,冷汗一下子就出来。

廊下伺候的阿蜜眼尖,以为他是热的,赶紧给他换了一盏沁凉的桃饮。

全塘也怕她走了孔融的老路,因为喜抨议时政而为当权者所不喜甚至抹杀,找补道:“为师是感叹徒儿思虑严谨。就如徒儿所言,如何施行还待朝中讨论,陛下裁决。但是此法的根本,让灾民自己分化,才是真正惊才绝艳的地方。”

孙钊头一天见师妹,就被萦芯糊一脸造反、从龙什么的,且在场之人不是他自己的心腹就是师妹的,倒也没多说什么。

心胸这一块,孙钊是孙瑾和张皇后的负负得正,虽然时至今日他才开始不被性别遮蔽两眼,正视李萦芯本身的能为,但是他却是从见到她的第一天,就容忍了萦芯一句比一句放肆的试探。

门外三人见太子殿下全无怒色,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孙钊指着全塘记录中,一些他不是很明白的地方问了问:“为何要给第一种人冥顽不灵的人重新选择的机会呢?”

萦芯想了想措辞,尽量详细的给他解释了自己的初衷:“我认为,从未有过选择的灾民们,官府突然给他们这么多选择,他们肯定会迷茫。绝大多数灾民都没有见识和远虑,便是从众,也得实际看到第一批的灾民的确得到官府承诺的救助才行,这一来一回就需要时间。

这个时间很重要,即可以给兖、冀两州同样在观望雇佣徭役或购买灾奴是否划算的富户,提供很多次出手的机会,也因分批接收难民拉缓物价上涨的时间。

最根本的核心是,哪怕乱民一时不去选,只观望,也是给了他们比造反更好的选择。说到底,他们造反还是为了求更好的活。

尤其是第一批和第二批中间的时间最为重要,这段时间太子殿下最好想办法在并外四州的舆论上做正向引导,比如嘉奖某个购买灾奴最多的世家郎君一个闲职,或者纳这个世家女娘为太子殿下的姬妾。”

孙钊是绝不认为自己痴傻的,但是为什么他觉得她说的每个字都明白,却每句话都让他有点糊涂呢?

不过他看见全塘听完点了点头,就知道他明白了,决定回去的路上仔细请教于他,便也做了然状,藏拙了。

全塘两指撵着长须的末端,缓缓道:“其实,这些条条款款最初的目的,都是引导灾民对造反一途产生犹豫,进而民乱自行消弭。”

“就是这个意思。”萦芯大点其头。“所以,最开始如何铺开消息,如何让灾民听见这些条件,最为关键。”

“徒儿可是有办法?”

“徒儿暂时也只能想到三个办法:一是让三郡官府派本地出身的小吏去各村宣讲,一是让平乱的军官尽量在战前和抓捕乱民后跟他们宣讲,再有就是利用所有去三郡的行商,让他们了解并对三郡人宣讲全部细则以外,还要让他们告诉三郡人,接收灾民的某县某郡已经为灾民准备了什么。”

孙钊继续点头,前两条都是惯用的手段,只第三条算得上新颖。

他又问了几处,萦芯一一给他解释清楚。

在外听着的费雍和杨梓岭频频对视,都觉得倘都依此计行,三郡乃至并州之乱都能平了!

只费习眉头越皱越紧,总想开口说些什么,却顾忌自己今日刚到,不清楚太子殿下性情,最终也没说出心中想法。

孙钊本是来问问师妹十年前如何操作的,不想竟然得了这样一个对三郡乱民之事“量身定做”的解法,待到解了心中所有疑问,便要带着全塘回宫里去问父皇和丞相的意见。

费习让儿子和杨梓岭近身送太子殿下出府,自己慢了一步想趁机跟走在最后的李小娘子和全中庶子说出心中担忧。

便听到李小娘子轻声说到:“师父,这一系列解法做好了是三郡乱民、各地大户和官府三方共赢。可前两方的好处显而易见,调和其中的官吏却不一定能看得见啊。”

要是地方官都是好的,如何能把十年前郑参一心为国的好政策念歪,让那些并州奴都死在来回的路上呢?

全塘如何不知吴国朝中和地方官员都号称“垂拱之治”,实际全是“懒政”呢?甚至“懒政”还是好的,如冀州那些倒卖常仓以肥己身的“勤快”官吏们,更是搅和一地不宁的根由!

视线划过青天,全塘淡淡一叹,“先看陛下之意吧。”

费习听完二人对话,便加快脚步去送太子殿下上马车。

他要提醒的就是这一点。他是做过县吏的,哪怕如华仰治理十年,算得上政通人和的费县,想完美的按照小娘子的计划执行下去,也是不可能的。就他呆过几年的兖州陈留郡和并州西河郡,以及回来这一路路过的郡县来看,地方官吏怠政的情况实在是太普遍了!

不过既然李小娘子和全中庶子心中也有数,他便不必多言,赶紧跟儿子一起给太子殿下留个好印象是正经。

全塘看他三人都在想尽办法与太子殿下搭话,问徒弟:“徒儿是想让他们在太子府任职?”

如果朝中真采纳小徒弟的建议,那么,作为一个无法任官的女娘,把陛下的奖赏分给三个幕僚才是最好的选择。倘他三人能为和运气都足够,替小徒弟得了执行此策的实职,事成之后,小徒弟便是无官也算是有了实际权位。

如此,先把他们三个收到太子府名下,才能顺理成章。

“再看看吧。”萦芯还真没做隐形大佬的雄心,她毕竟是个女娘,就算陛下采用了她的提案,等并州事平后,哪怕不为了争功,朝中肯定也有很多人介意她的性别。

到时候,就会有无休无止的口水仗要打……

闻言,全塘无奈的一颦长寿眉。他觉得比小徒弟宛如天赐一样的能为更难理解的,是她正值韶华却比马上要知天命的自己还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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