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毗不等阿保走出院门,便急急的问:“嫂嫂,可是那太卜与那阿兄遇险有关?”

“也不一定,还得再看。这才第一个人出事儿呢。也许这太卜是别的地方犯到陛下手里了。

叔叔,要稳。”

萦芯用一个满是漏洞、全是危言耸听的故事,忽悠了太子把顾氏从波谲云诡的棋枰上换下来。

作为失去作用的棋子,叔嫂二人只要静静的待在棋枰外,静观其变即可。

阿保走时,正是烈日当空。

识路的老牛自己知道该怎么回家,他用蒲扇挡着透过树荫的日斑,眯眼往远处的田野里看。

田野里,一派丰收的景象。赤裸着黝黑而干枯的脊背给苍天随意暴晒,农奴们正在一排一排的割断干黄的稻子。

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

跟这些看不出“人色儿”的人相比,阿保觉得自己在李家每日过得真是太舒坦了,得惜福啊……

其实,李家也有许多奴仆正在卖力劳作。

尤其是在李家新买的山顶开石的这一群人。在无遮无挡的烈阳下,他们还得聚火烧石、挑水上山。

好在主家大方,虽然赶工期,一日三餐全都有干的管饱,能用畜力的时候也不会吝啬。干满五日,还能休息一整天。..

做五休一的这个福利,在沫水河边建水坝的这百十人原本也是有的。可自从发现沫水水位一直在涨,原本待下和善的四郎就有点不做人了。

他跟大管事司鹿申请,又买了五十个壮劳力,直接把所有人分成三个班次,日夜不停的修建水坝。

因着许多人来李家的时间短,都有营养不良造成的夜盲症,晚上总有人因为看不清而受伤。不过,四郎倒是不吝惜给他们用药。反正都是脱木配好很久从费县带来的,再不用就浪费了。

“四郎。某看汛期就在这两天了。”常文佐举着个大蒲扇遮挡烈阳,站在光秃秃的小山包上探头往下看。

萦芯作为雇主,给钱时大方又痛快,设计这个水坝的常文佐便每隔几日,就翘班过来看看。

“见过常文佐。今日天热,快请喝盏饮子。”正在按照小娘子的图纸往地上插杆子做记号的四郎,赶紧把常文佐引到自己的牛车里,给他倒了一盏已经温热变红了的绿豆汤。

常文佐接了,一口喝干又让四郎给他倒了一盏。他喝着,心想:这管家的手也太松了,给个庄头的汤里都加饴。

四郎总跟他接触,便就沫水往年如何泛滥的事儿,又跟他打听了一翻。

听常文佐说,今年的水明显比往年来的快,来的猛,四郎便叹息道:“实在不行,后日就只能停工了。”

他如何赶工期,小娘子管不了这么细,可要真因为赶工期淹死几个,小娘子肯定得生他的气。

好在当初预算工期的时候,就留了一处没有封死,可以泄洪。若这常文佐的设计没问题,也就是提早给这片洼地蓄水了。

四郎默默的核计了下,到时候,建水坝和建养鸭鹅的场子,可以一起进行。

……还是得买人!

突然,临河的工地上喧哗起来,四郎跟常文佐告了个罪,下了牛车去看情况。

他还以为是有人失足掉下去了,结果却是从上游飘下来了一个泡得快炸开的。

因着被河水冲到了工地附近,工奴们怕被崩一身,都在想办法把他弄走。

“快快快!拿杆子!”

“不行,太细了!戳破了可怎么处!”

“哕——”

“滚!呕到耶耶的脚上,打不死你!”

“又来一个!”

“娘诶——这是哪来的啊……”

“哈哈哈哈!粕子吓尿了!没见过泡得这么大的吧……”

四郎几步走到河岸边,看到上游沉沉浮浮的又下来两三个,阴沉着脸斥道:“留三个在这,剩下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对于生在河边,靠河活命的人来说,一年看见两三个泡发的也是常事。

可是,日落前,他们看见了十二个。

一开始这帮壮劳力如何吵嚷,夜半赶工时就如何安静。往常潺潺的河水声今夜听来特别诡异。

河边再也没人敢留下阻止“他们”靠近。

连在坝上敲石头的,都尽量减少响动,能两下敲实诚,绝不敲第三下。

而被常文佐预估会越来越高的水位,竟然渐渐降下去了。

四郎看着浑浊却再无可怖漂浮物的河水,不知要不要跟小娘子禀报……

他报不报的无所谓,阿保今日却提早出了城。

萦芯刚让顾毗带着五个亲兵去她选中的两块荒地实际考察下,阿保就到了。

面色一沉,萦芯果然听到了不好的消息。

“是范二郎君先听行商说的,然后阿保和一郎才去查。并州那边……说是下了好几日的大雨,许多地方都涝了……怕是,颗粒无收……”

萦芯心中一惨,看向西面万里无云的晴空。

三年大旱之后,初逢甘霖时给了他们多少希望,绝收后,他们就有多恨吧……

其实,并州的农人们并没有萦芯臆想中那样暴烈的情绪。

他们麻木且安静。

无论地里种了什么,连续五六日的暴雨冲刷下,都倒了。

很多饥饿了三年的人,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念想。也陪着那些精心侍候了不到两个月的作物,倒伏在积水里。

三天时间刮地三尺,好容易筹集到摊派军粮的五分之一。亲自押送的刘援佐因为赶路,也因为没有预料到这样大的雨几乎是连续的下了五天。以至于让军粮湿了一大半儿。

看着道边田里,好似水草一样随着积水漂浮的作物。

刘援佐绝望的回想起那个幸存的李都尉的口头禅:

晚了……

完了……

刘援佐注定要失期!

距离他最少五天远路程的并州大营里,施巍抱胸坐在自己营帐里的干草垛子上,与正在作妖的乌云“神交”:

老天耶啊!

并州到底干了什么啊?你给某家托个梦,某家替天老耶把他们都砍了多痛快啊!

旱了三年又涝,真是一点活路也不给了啊……

耶耶怎么这么命苦,怎就逃不开这个遭天谴的破地方啊!

他的智囊检查完各个营帐里粮草的情况,回来禀告时,脱下油布,只有肩膀往上是干的。

“将军原谅则个,某浑身都是水,就不进去了。”

现在,全军营里,但凡能不让雨浇湿的地方,都放着粮草。连施巍的营房都不例外。

“说吧。”

援佐把余粮的情况先报告了,反正这几日也没法操练,一日两顿稀的,人都能挺。

只是,牛马骡不能挺。

夏日,本不缺草料,可谁也架不住这雨能下这么久。本来漫山遍野的草料如今都倒在泥水里,根本没法给它们吃!

就现在施巍皮鼓底下坐的,还是当初费雍在兖州屯田,靠麻布盖地强收的几千斤干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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