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子(董仲舒)有言:以仁安人。小娘子做到了。”青山坐起身,以“士”的姿态对答。
抿嘴一笑,萦芯想,这位董子的书可以找出来看看。
“如今,李家南地上活着千人,二十个村,他们有破国的流民,有天灾害成奴的,也有祖上无奈多代为奴的。
可是,我希望你们不要祖祖辈辈都做奴隶,你们总得有个别的出路。”
“还请小娘子示下。”青山颔首,恭敬的道。
“我在南地西面的山下偷偷建了一个村……”萦芯将四个杏院的设想跟青山说了,阿月也是头一次听完全版。
“他们学了,就长了见识,有了能力。倘若真有那天,也有抓住的实力。”
两人越听越觉得小娘子说的都是天方夜谭。
萦芯发完宏愿,却没人吹捧,“怎么?你们听着不高兴?”
“小娘子,这……这怕是要十年……二、三十年才能完成框架吧……”青山喃喃道,他是真没想到小娘子竟有如此胸襟。
萦芯点点头,“对啊,是个长久的计划,咱们一步一步来。我找你们俩,就是想让你俩分别做杏绽院的男、女院长。”
“不行的!小娘子,阿月不行的!”阿月赶紧摆手,她的文化水平也就是跟着小娘子蹭课,勉强识字会算,如何能教人呢?
“有什么不行?
要么你跟青山学,然后再教给女学生;要么让青山男女都教了,你当个管男女纪律的助教。
或者你们有其他的好办法也行。”
萦芯支着下巴,说得好像特别容易。
阿月一听就知道,这事儿小娘子想了很久了,怕是心中已经这么定了。
青山还在震惊小娘子的远大理想,根本没听清后面的对话。“倘若让外人知道了……”
当初发现他偷学时,讲师嫌恶的目光,青山永远也无法忘怀。
“目前就你、阿月、阿酒知道,杏核村的住户都还不清楚呢。”
萦芯自问保密工作做的还成,笑眯眯的给他画大饼,“青山,你好好教他们,不出五年你就能桃李满南地了。等四院俱全了,让你做总院长。不比你一辈子最后就给我做个陪嫁管事有出息?
倘我以后有机会更进一步,抬你入士啊。”
能脱奴籍都不错了,还入士?
“下仆……”青山还在犹豫,“青山怕是学识不足以……”
“学嘛。学到老,活到老。前期都是开蒙,后面深奥的你可以问阿兄。届时,木已成舟,他肯定不能不管的。”先斩后奏什么的,萦芯早就玩儿的溜溜的了。
“那……家中……”青山无暇纠正小娘子话中错漏,依旧期期艾艾。
“家中还有跟你一起来的三个管事,你选个做你的继任吧。”萦芯笑眯眯的。“然后你看着再买几个补上空缺。”
青山简单算了算南地人口,想着,如果小娘子找不到其他老师的来源,恐怕几年后,管家的继任者和“补空缺的”也在家里干不长,早晚也得让小娘子整书院去。
阿月还是觉得自己不行,可是想想家中女奴也就阿糖是实心学过的,但阿糖并不像能死心呆在李家的样子,于是也只能认了。
“别怕。也不着急,怎么也得秋收之后的。大半年的时间给你们做准备呢,大书房的书随你们看,要是觉得哪个能当教材,让那六个佣书人抄去。”
前一句还说不着急,后一句都开始选教材了,刚才一堆饼画得也很香,萦芯自觉已经掌握了当老板的奥义。
不愧是当过幕僚的,青山两天就想明白了。
无论小娘子的这个计划起于多么悲悯的心思,却是李家丰荣自身的最好办法。
李家的人太少了。只有三个。
小娘子便是再能干,最晚二十也得嫁人!
大吴律法规定,平民以上的男女二十不婚的,官府会给你发个对象结婚。
所以,如果李家想要兴盛,哪怕小娘子招婿入赘,等李氏兄妹开支散叶恐怕也得两代往后!
可是,谁能确定后代到底资质如何呢?
如今,家主已在军中立足,只等空位;小郎君刚刚开始以书法立名;小娘子一力便能挣下偌大家业还有远见……
那么,帮小娘子实现她的这个愿景,就是光大李家最快最好的办法!
李家的奴,受了李家的活命恩情,上下左右全在李家,再受李家的教育,最后一定会成为李家最忠诚的支柱!
虽然青山的想法再次跟萦芯分了叉,但是他开始主动完善萦芯的计划了。
直至二月底,阿酒来请辞回下溪村,青山已经给小娘子补充了七八条细则。
其中一条就是先给二十个村每村一本《急就章》识字,一本《说文解字》做解,让各村长先教他们。
阿酒听完,皱眉道:“马上就是春耕,怕是许多人不会愿意放孩子们去学。”
青山道:“就是要筛选出耶娘有远见的孩子。学院草创,讲师只我跟阿月二人,第一批必须选最有上进心的孩子当人样子,不然事倍功半。”
萦芯颔首,“就这么办吧。”
现在人手少,他们也没见过给奴仆教育的主家,自然不一定认可李家的行为,第一批有个好样子很重要。
只要小娘子点头,阿酒是没二话的,也不等麦芽,自己驾车回下溪村了。
三月初,李清看见费县北门时,麦芽刚载着两车书出了南城门。
洗去一身疲惫,李清还没问家中情况,先被小娘请去了大书房,看见了儿子那有了质的飞跃的字。
李清看儿子的字看得高兴,再一读儿子新做的短歌,更是开怀,直道:“如何寻得良师!快备四礼!”
他要亲自登门拜谢!
“阿耶别急,先休息一日,总得先投拜帖再上门吧。”萦芯笑嘻嘻的劝道。
自她穿来,还是头一次见到阿耶如此快慰。
隔着小桌,耶女俩在春光普照的侧榻上坐下,细细的聊了许多家中变化。
李清静静听着女儿的话,手下轻抚儿子的墨迹。
儿子自然是好的,可是倘无女儿这样的心胸才干,儿子断无如今。
“小娘。”
“嗯?”
看着女儿愈加娇俏的相貌,李清眼中有许多感慨,却道不出一言。
萦芯了然,拍拍阿耶的手,说:“阿耶,我们是一家人。”
“嗯。”阿耶点点头,笑容更加欣慰。“这几日,让青山在城东物色一间两进的宅院吧。”
萦芯一愣,问道:“阿耶买院子做什么?”
“阿耶知小娘不是心窄之人,可阿耶不能让大郎用妹妹建立的家业成婚。”李清顺着窗棂的光线环视书房内满满当当的书架,“阿耶没有才干,这几年也只攒下这么多,待大郎成家后,阿耶再给你攒。”
握住阿耶的手,萦芯劝道:“阿耶,你知道的,我并不在乎这些。何况华家那……”
萦芯一早买这宅子的时候,就把中间最大的主院给了大郎住,连侄儿男女的屋子都准备出来了,当然不会在意这些。
倘李藿是只有个两进贫居的“真·寒门”,华家肯定不会考虑将庶女嫁给他。
阿耶明白她的意思,拍拍她的手:“我此次回来自会与华家说分明,李家小辈只你二人,谁有多大的才干挣得的家业俱是谁自己的。
我与你阿兄承你阿娘嫁妆养育多年,才有如今。虽然现下不能还报一二,但总得自立了。
若华家因大郎家贫拒婚,那这婚不结也罢。我自当为他另取贤妻。”
萦芯看着窗下黑胖许多的阿耶,道:“阿耶既然如此说,那么也当知道,倘无父兄在小娘头上遮荫,小娘断无如今的。
阿耶也不要妄自菲薄,别家阿耶是什么样,小娘也见过,倘阿耶与他们同,当初就不会让小娘与范家联系。
阿耶不在家,阿兄也从未以长兄为父的姿态管教小娘,自是有父兄照拂,又有父兄放任,小娘才有如今。”
见阿耶还要再说,萦芯道:“倘无发挥的余地,才干再高又如何呢?再说,我们一家只有三人,倘阿兄婚后真的搬出去,留我一人在这深宅里,阿耶能放心赴任吗?”
李清哑然。
“还是说,阿耶趁着给阿兄娶亲,也给我找个不知好坏的后娘?”贼贼一笑,萦芯道。
李清无奈的瞥女儿一眼,就这一句话就知道那些“闺训”女儿肯定是没看的,“你啊……”
“阿耶不要多想,我们是一家人。
金银与我来说,俯仰皆是。M..
我知父兄你们的秉性,如今阿耶觉得花销小娘的钱财,焉知几年后阿耶做了正官,小娘要如何终生依靠呢?
再说,如今阿兄书法已经小有名气,焉知千百年后,小娘是不是得凭着阿兄的才华青史留名呢?”
拍拍阿耶的手,萦芯重申道:“我们是一家人。荣辱与共。”
阿耶品味着女儿的话,觉得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荣辱与共语出何处?”
他知道小娘造不出这么精炼的词汇,还当是她看了什么新得的孤本。
“嘎?”萦芯哪里知道,只得糊弄:“记不得了,晚上问问阿兄吧。”